“你哥他說,你才十七八歲,心性免不了帶着一股孩子氣,在某些時候到也和他如出一轍的執拗,他知道自己勸不動你,我僅僅隻是一個中年醫生,自然也勸解不動。但他還是希望我能同你說說,讓你不要一直這麼執着下去,你的未來還很長,你遲早需要卸下這個重擔往前走的。當然,如果實在勸解不動,你哥便讓我多關心一下你的身體狀況和飲食什麼的,他隻是希望你能夠好好的去照顧自己。”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能夠幫我哥的忙。”
火紅的夕陽随着小五向前擺動的步子而在地面上逐漸縮減着,直到完全沒入夜的陰影中。夕陽被群山吞噬,漆黑無聲地覆蓋着每一寸地面。
不覺間,小五已然跨過水井旁邊的石階,走到瞿風眠原來的屋子前站定。一隻手從懷前的黑盒子上挪開,手指屈起準備敲上鐵門,在手指碰上紅色鐵門發出第一聲悶響的時候,卻又把手緩緩收回,重新捧上黑色盒子。
這是小五的習慣性動作,每次去到瞿風眠家時,總會先敲響鐵門,然後等瞿風眠的頭從上方的窗戶裡探出,臉上挂着笑容沖他招手,示意他快進屋。不管自己帶沒帶鑰匙,他所渴求着的,不過是開門進屋之前瞿風眠滿面笑容迎接自己的那一瞬間而已。
就這樣守望在鐵門前,瞿風眠走下房間為自己敞開門時,還能得到他張開雙臂的滿懷擁抱——沒有比一開門就能見到瞿風眠并且能夠緊緊擁抱住他更讓人感到幸福的事了。
隻是這種幸福感消失得措不及防,在自己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沒有時間去适應瞿風眠的離去,就猛然從自己的指尖溜走。現在指尖所能觸碰到的,隻有沾染了寒氣愈發冰涼的暗紅鐵門。
小五低頭,把指尖往盒子頂蓋上輕輕地敲了幾下,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對着懷裡的盒子說道:“現在是不是要這樣對着盒子敲,你才能聽得見麼?”
周遭的景色已經完全浸泡在暗沉的夜裡,能夠回應着小五話語的,除了瑟瑟寒風撥動幹枯樹葉的聲響,再無其它聲響。
“風眠哥,我們到家了,如果你在我身邊,聽得見我說話,就回應我一下好不好?”盡管對着一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冰冷木盒,小五的話語也盡顯溫柔,仿佛他懷裡抱着的,是真真切切的能夠微笑着回應他的瞿風眠。
在小五說完話的片刻,鐵門内側忽然傳來鑰匙扭動的聲音。鐵門被從内部緩緩拉開的瞬間,小五猛然擡起頭,心髒随着漸漸開的門扉跳動得愈發劇烈。
一顆陌生的頭顱從敞開的門縫裡探出,小五猛然間懸起來的心髒又迅速回落下去,粘合着的血肉被心髒躍動的幅度拉扯,引出一陣牽扯着内髒神經的疼痛感。
“你個娃子大晚上站在我家門前做啥子哩!”老夫人的手緊緊扒着鐵門,牛皮紙般折疊得滿是褶皺的臉上淨是懷疑和警戒的神情。
“我還想問你怎麼會出現在我哥的房子裡?”小五騰出一隻手也跟着扒住鐵門,語氣瞬間冷了下來,他不允許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陌生人再踏足瞿風眠的房間。
“啊呀呀——你個小崽子,就想趁着天黑周圍沒人來欺負我這個老太婆是吧——”嘴上叫苦不疊說着自己是一個柔弱的老太婆,實際力氣卻大得驚人,兩隻皮肉皺巴巴的手猛地一下往前使力,饒是身強體壯的小五也被晃了一下。
他手臂往前一探,一隻手肘擠壓在門縫中間,長腿也順勢踏了進去,不讓老婦人把門合上。
“這就是我家,之前租給一個小夥子,聽說那小夥子害病快要死了,我就把房子收回來了,”到底是有些年邁的老婦,力氣比不上小五,眼見這個動作行徑怪異的小夥子就要破門而入,老太婆在趁小五恍神之際,牙根咬得死死的,一隻手猛然就往小五胸前推去。
眼見盒子就要往一邊傾斜着倒下去,小五也顧不上和老婦人掰扯,扒着鐵門的手迅速收回,把老婦人的手推了回去,雙手接住傾斜下來的盒子,緊緊地護在懷裡。
“哎喲,我這是造了啥子孽,淨是沖着我來的,不得行了,不得行了,腰斷了——”老婦人躺坐在地上撒潑着,動靜不小,引得周圍的房子裡都亮起了燈。
小五其實沒怎麼使力,就隻是把老婦人的手給掀開了而已,是她非要往外邊扒拉重心不穩自己摔倒的。不遠處的小路上已經有人拿着燈盞走了上來,小五心底正煩躁着,不想再被這些雜事纏上,從兜裡掏出些錢放在門口就趁機鑽進小路跑遠了。
老婦人剛才這麼一說,小五才恍然想起來瞿風眠住院期間的某一時刻跟他提及過這件事,但當時的自己隻顧着給瞿風眠打理頭發了,話雖進耳朵了,但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父親留給他的那間小屋子早就已經被出賣了,瞿風眠原來的屋子也被收了回去,小五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便帶着骨灰盒子先回了原來廠子提供的小隔間裡。
晚上應該是輪到了趙超在廠子裡邊兒值夜班,他正窩在沙發裡專注地打着遊戲。小五進了屋子也不出聲,原本就跛的腳剛又被門給夾了一下,他便隻能拖着步子緩慢地挪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