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傘蓋獨行花園小道,兩旁光秃樹杈枝桠将傘面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狹長三角。
羅馬柱支起的頂拱亭子距離主建築最近的是内廷馬車門廊,外牆黑灰斑駁滿是時間流逝烙刻痕迹。
從門廊側門走進會客大廳,挑高空間近二十米,哥特式骨架吊頂将靜谧壓抑的肅穆,讓漫步其中的人呼吸都不由深邃。
狹長走廊兩側牆面花紋繁複華麗,裝裱着大小構圖不一畫作,金屬鸢尾裝飾燭托穿其間,底座上凝固的蠟油像蒼白的腸子垂墜。
終于來到盡頭,站在門口回頭凝望來路,好似從遠方無限延申。兩側挂畫像行駛的列車窗戶,此刻恍若身處其中,兩輛列車交彙,空氣壓縮摩擦的巨大嗡鳴和鐵軌的喀哧聲碾過白花花溝壑大腦。
但很快,軌道分叉,噪音漸弱,迷蒙意識重回身體。
倫納德回頭揉揉黑發嘟囔:“怎麼都是畫,不挂照片的嗎……”
視線迅速被面前懸挂銘牌吸引——管家儲藏室。
就是這裡了。
推開房門入眼便是一座壁爐,煙管周圍壘起紅磚圍牆,其上交錯裝飾着兩柄銀制西洋刺槍,背後黑鐵盾牌浮雕銜尾蛇圖騰,鑲邊篆刻初代美第奇侯爵名諱。
根據貨架櫃子上的标識導向找到存放輪椅替換輪子的抽屜。
不過……
倫納德仰頭将目光投向比他還高的櫃子最頂層。
輪椅的替換件放這麼高怎麼看都不合理吧。
掃視一周,從壁爐前搬來防止炭火的小木凳,試探單腳踩在上面,有些搖晃但也不是不能用。
屏住呼吸伸手摸索滿是積灰的櫃頂,時不時拂落的塵埃鑽進眼睛刺激出生理性淚水。
手臂被堅硬櫃緣壓出一道紅痕,抓到小簍筐把守的瞬間,一聲清脆的咔嚓聲從腳底傳來。
完了……
倫納德心道不好,腳下懸空,一隻手扒着櫃頂,整個人幾乎貼着懸挂在櫃子上。
然而平衡還沒保持一個呼吸,轟然翻倒的櫃子伴随七零八落的雜物一并壓在他身上,一時間漫天灰塵飛舞,陽光穿過玻璃窗都變得沉重污濁。
“咳咳咳——”推開埋在身上的雜物,雙手胡亂揮舞驅散霧霭,好在反應的快,空櫃子隻壓住了雙腿,稍微扭扭抽出來也不難。
倫納德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推開窗戶通風,呼吸兩口沒有雜質的新鮮空氣,扭頭瞅着這一屋子迷宮似的各類櫃子感歎。
這裡到底多久沒清理過了啊?
稍微等了會空氣流通,就開始着手收拾撒在地上的物件。
撿出筐子按照上面刻出的标識分類,這工作還莫名有些解壓,如果不考慮上面附着的厚厚灰塵的話。
正收拾着,耳尖聳動,似乎有音樂的聲音。靜止不動去聽,一陣微弱卡頓的樂聲漸漸清晰,聲音似乎源自那堆落下的雜物,已經歸類了三分一,樂聲旋律非常熟悉,倫納德甚至能跟着一起哼唱。
大腦飛速旋轉檢索,表情都一起在用力——《一步之遙》。
加速清理分類剩下雜物,樂聲慢悠悠的轉着,齒輪卡頓滞澀的聲音越來越明顯。
地面散落着風化後一觸即碎的花紙包裝一個立着的小提琴八音盒從禮盒探出一半模樣,似乎是倒下的過程意外撞到開關。
一張有些褪色的卡片躺在盒子旁,鐵膽墨水從黑藍褪色成鐵鏽棕,部分壁畫因氧化斷裂成蟲蝕紋。但上面的文字仍能辨别——“緻沙利葉,1339年生日。”
一陣風煽動玻璃窗,吹拂地面,掀起一張泛黃的信紙。
我親愛的沙利葉:
很抱歉沒有在約定的時間提早一周回來為你慶祝十歲生日,我與你父親在因蒂斯轄區遇到了邪教組織殘害普通公民,這件案子關系到很多像你這麼大的孩子,還有許多無辜人的性命。我必須留下來處理,不過别擔心,我們會趕在你生日那天晚上回來,一個人在莊園寂寞的話讓管家伯伯和女仆小姐陪你玩好嗎。
你父親居然騙我提前寄了他的那份禮物,想必你已經收到了,怎麼樣,還喜歡嗎?我們一起跑了整個因蒂斯最有名的琴行定做的,他們說這種音色最适合拉探戈舞曲。我們回來,你可以在家庭舞會的時候伴奏用上它。
最後,關于上次分别前你追問我的事情,雖然不清楚你是從哪裡得知非凡特性遺傳的知識。但母親沒有選擇将非凡特性遺傳給你确實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你做一個單純快樂的孩子,隻要健康平安的過完一生就好,不要進入非凡世界裡來。我是你的母親,從小看着你長大,我深知你不适合非凡世界。這裡是一個吃人的地方,殘酷冷漠,無時無刻不承受着失控瘋狂的危險。你太善良了,美第奇的财富足夠你選擇一位愛人陪伴,安穩此生。
但你若是執意要踏入這條沒有後悔藥的路,成年後我會為你挑選适合的非凡途徑,介紹可靠的引路人。
永遠愛你的母親
啪嗒,啪嗒。
淚水砸在泛黃紙面洇濕鐵鏽棕色字迹,褪色的探戈在齒輪間踉跄旋轉,仍舊通透的叮咚聲夾雜歎息無可奈何。
沙利葉放下信紙,仰首阖上雙眸,淚水自眼角默默流淌耳邊。
無聲又悲怆的哭泣,以手掩目,微鹹的淚水染濕手背,擦過唇角,那麼苦澀。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不管是禮物,非凡途徑,還是選擇,他都沒法回頭了。
現在告訴他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以前他會毫不猶豫的付出自己的所有回到生日那晚,現在他猶豫了,如果回去了,他們的人生将不會産生任何交點。
更何況這一切都是他無數次夢中祈求的假設,他根本沒有辦法回去,也回不去。
倫納德邁入亭子收傘靠在羅馬上,他剛剛送霍爾小姐離開,回來就看見沙利葉望着桌上的提琴八音盒靜靜發呆。
不忍心打擾他,于是坐在旁邊的石凳上陪着一起看。
就安靜這樣不說話,八音盒把手轉過一圈又一圈,‘倫納德’似乎感受到了沙利葉的悲傷,不再喵喵叫喚,而是蜷縮趴在他腳邊,趴在他随時可以抱到的位置。
“倫納德,我該怎麼辦。”
“我早就沒有退路可以選擇,但,我……我後悔了……”
沙利葉挪開視線,擡手試圖抓住掌心逸散的冰冷陽光。
沙蘭隻是沉眠了,但契約還在,他感受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