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昊無法坐起,隻能歪斜在搖椅上。
親姐江桂坐在他左邊,拿長條銀匙給他喂粥。
親生兒子張念文跪地,舉着帕子替他擦嘴。
姐夫張照陽東張西望,對着牆壁上的挂畫和高凳上的陶瓷古瓶,不知想到什麼,嘴角越咧越高。
兩個小兒子叽叽喳喳搶果盤裡的糖果糕點吃,滿地是果核和皮子,旁邊侍立的仆人正猶豫要不要過去收拾。
周常富忽然從正堂外大步跨進門檻,高聲道:“老爺,夫人來了。”
“什麼夫人。”江桂兩彎吊梢眉倒立,怒斥:“馬上就是下堂婦趙氏。”
阮茸推着林冀,跟在趙蓉身後進入正堂,三人正好聽見這句話,趙蓉臉色微白。
江桂放下銀匙,轉過身對趙蓉歉意一笑,“弟妹莫要在意,我們并不知道你來得這麼快。”
趙蓉看見江桂這副模樣,猶如猛虎遇毒蛇,恨不得馬上沖過去,撕爛她那張虛僞的臉。
“江桂,你個惡婦,十九年前竟然趁我坐月内,派朱寶兒那個小賤人來我江家當丫鬟,讓她爬上我男人的床,你們一家人真是惡心至極。”
聽着她字字如血的控訴,江桂微微一笑,毫不掩臉上的得意,“弟妹,男人三妻四妾是尋常事,要怪,還是怪你自己肚子不争氣,就生了江茸這麼一個沒出息的孩子,你說是不是?”
趙蓉咬牙切齒,“就你滿肚子壞水,能生出什麼好玩意,長大都是些不入流的東西。”
江桂旋即變臉:“你個潑婦……”
“好了,都别吵。”江文昊打斷她們,艱難的轉動脖子,蠟黃的眼睛看向趙蓉,話音沉重,帶着當家人的威嚴:“聽着,我已經決定百年後,江家都交給念文。”
趙蓉并不意外,隻覺得好笑:“且不說你有沒有百年,光是說出這種話就白活五十年。”
江文昊老臉一拉,“我是在通知你,趙氏,你看好了。”
周常富從懷裡拿出個信封,紅紙墨字“休書”兩個字刺眼至極。
趙蓉早有準備,依舊被那兩個字刺痛雙眼般,眼眶一紅。
過了一會,她收斂住所有的悲傷,目光冰冷,“江文昊,你憑什麼休我?”
江文昊咳嗽起來,嗓音沙啞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憑你隻給我們江家生了一個反骨仔,他如今娶了男妻,不能為江家開枝散葉。就憑你知道張念文是江家血脈後,攪得家宅不能安甯,妒婦一個。”
怒意随着他說的話逐漸染上趙蓉臉頰。
“江文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這是要把我這些年辛苦打拼來的家業都拱手讓人,我死都不允!”
“弟妹,可别這麼說。”張照陽拍拍張念文肩膀,嘿嘿笑道:“東西都是念文的,兩個弟弟将來隻是幫忙,念文呐隻需要時不時來看就行,他是修仙之人活得長,江家産業交到他手裡,才是最綿遠流長的。”
“呸!”趙蓉啐道:“我兒子那是奂天宗弟子,可比那什麼清虛門厲害,小野種怎麼能同我兒子相提并論!”
張念文:“江茸作弊才僥幸赢了我。”
“爛泥扶不上牆,永遠隻會偷奸耍滑,江家交他手裡必被敗光。”江文昊迫不及待臭罵,渾濁的雙目對着阮茸仔細打量,淩厲的目光像是要從他臉上刮下層皮。
他審視着阮茸的臉,忽然啞聲道:“有件事我懷疑很久了,當日上上山,此子明明已死,忽然活過來,誰知道是什麼孤魂野鬼借屍還魂,從那之後就無法無天,他老子都不敬,我可不信這是我兒子。”
張念文聞言,忽然像是想起什麼,“當日那神算似也說起過,我還當自己聽錯,父親,你說的或許是對的。”
乍聽無稽,細想叫人毛骨悚然,就連趙蓉聽了臉色都變了變。
她的兒子她最了解,過去的江茸可不會抱着她說永遠支持她,也不可能說考就考進奂天宗,這些事都像是曾經夢中才有的。
這段日子,趙蓉一直在心裡告訴自己,江茸是被神仙點撥開竅。
她薄唇微顫,望向身側的人,水木山若是當真說過,那,那眼前這個人,還是她的兒子嗎?
江桂眉毛一挑,像隻豎起羽毛的鬥雞:“我們家念文是正兒八經的江家少爺,你那個才是孤魂野鬼,晦氣。”
至于江茸到底是不是鬼附身,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原本該得的那份家産會因此被剝奪幹淨。
阮茸在心裡輕歎,最擔心的事到底是發生。
幸運的是,明日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帶着林冀離開,去往奂天宗。
就是不知道林冀有沒有懷疑自己。
阮茸正想着偏過臉去看,手忽地被人牽住。
不,是指間相抵的十指交扣。
澄澈的眼瞳震動,阮茸快速望向那人。
“不用去管他們。”林冀淡然說道,“你是誰,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阮茸隻覺得一陣心虛,不明白林冀哪裡來的自信,但當他對上那樣一雙無比堅定的眼瞳,整顆心都在快速搏動,帶起片片不知名的漣漪。
“沒錯,他不是我兒子,誰是?”趙蓉沖着江文昊怒道:“你休想奪走我兒子該得的那一份!”
連外人都如此信任,她這個當娘的,怎麼能懷疑自己的孩子呢?那可是從她肚子裡掉出來的一塊肉啊。
“趙氏,你已經被我休了,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江文昊喊道:“來人,給我把他們都趕出府去。”
趙蓉杏目圓睜:“誰敢!”
趙夫人積威已久,且休書是要送到府衙去登記劃冊才算生效,現在她尚且是這府上的女主人。
奴仆們面面相觑,無人敢輕易動手,唯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