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方明修源一陣滔滔講學罷了後,他輕拍了拍兩袖,望着身下烏壓壓的弟子,擡眼淡聲道,“接下來,我便講一下之後學堂的一些規矩。”
活落,明修源微頓,繼續道,“從今夜開始,子時之後書院一律不得有任何人在書院内走動。”
“戍時二更,所有弟子必須得回到寝屋歇下,不得随意出入。”
“以及——”台前滿胡子飄逸的老人沉聲道,“誰若是再弄毀書院的神龛,必定會嚴查重懲!”
此話一出,明修源環視了在座弟子,深深凝視了他們片刻後,見并無人發出異議這才緩緩開口道了句,“散去!”,衆弟子見明夫子走遠之後,頓時嘈雜一片,議論紛紛。
“竟然敢有人毀壞神龛?當真是不怕被夫子關禁閉麼?”人群之中一名弟子輕呼。
“哼,我看是毀的好,早就看那些東西不順眼了!”另一名弟子小聲嘟囔道。
“當心,别被夫子聽到了,到時候有的你受的!”
之前那名小聲嘟囔的弟子立馬噤聲不再言語。
衆人皆慢慢散去,林盡塵掃了周圍一眼,随後對着眼前的少年道,“公子,我們不走麼?”
陸雲霁垂着眉,還沉浸在之前明修源性格大變的狀況下未反應過來,聽到一旁的聲音響起,這才飄回思緒,他眸子對着林盡塵微凝,手指緩緩把玩着腰間挂着的玉珏,輕道,
“林小友來此書院想來也不短,不知可否請教林小友,為何這位主事夫子要特意提這些要求?”
望着陸雲霁挑眉問向自己,林盡塵瞬時幹笑一聲,随後迅速張望了一下四周,見着周圍人并無關注這邊,便湊近了半步,低聲神秘道了句,“跟我來。”
陸雲霁見着林盡塵土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不置可否,見着林盡塵帶路,沉思片刻,跟了上去。
順着一條小路,經過一片竹林,穿行過一條迂回的長廊後,林盡塵這才站在一座僻靜的荷塘邊停下,轉頭對着陸雲霁道,“可以了。”
“公子可知為何我要帶你來此處麼?”
陸雲霁未語,隻是倚在柱旁,好以整暇的對着林盡塵,“總不歸是讓我來看這滿池的殘荷?”
早秋降至,綠蕪的水池面上早已經染上了一層破敗的黃,殘敗的荷葉漂浮在死氣沉沉的墨池中。此處除了蕭條荷池,便是一處較為光秃的假山,除了有些破敗空曠外,倒也無其他……
等等,陸雲霁頓時心中微動,此處,竟然并沒有擺放神龛。
“想必公子也察覺到了吧?”林盡塵彎眸笑道,随意找了個地兒坐了下來,“這裡可是雲麓書院難得清淨之地,可沒擺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其實之前我們雲麓書院也曾如這裡一般清淨,沒什麼七七八八的東西都往書院裡搬,但自從有一天,我們院主明夫子在一日習書格物之時,突然頓悟了,他說這世上難以解決的問題,或許可以從道學經義上找到答案。為了也能為我們弟子解惑,将道學上那點精妙傳給我們,便大擺神龛,”
“共同修仙參悟,解萬惑之苦。”
“這都在胡說些什麼!”陸雲霁蹙起眉,沉聲道,“明太傅曾經最憎惡的就是這些怪力亂神的雜流之說!”
“可三年前,他親自焚毀了之前他所駁斥的所有抨擊道學佛學之書,親口承認了修仙問道并非邪門歪道,奉其為天罡!”林盡塵輕描淡寫道,随後他見着陸雲霁低垂着眸,情緒難辨的模樣,笑嘻嘻走到他面前道,
“這很正常啊,人嘛總是會變得,什麼環境,處于什麼樣的境地,人的思想性格自然就會發生變化,你看當今聖上都在求仙問道,地方官員為了給陛下求制不老藥,費了多少功夫?”
“明夫子受此環境影響,自然會有所變化嘛,說不定夫子真的是參透了什麼,悟了傳授給我們呢!”
說完,林盡塵擡手正要拍拍對方的肩膀,結果被對面一個拂開,
“不錯,”清雅的少年啟唇,“久置其濁之地,易穢物沾身,可總有人泥而不滓,堅守其志,不會像某些人一般,溺斃與黑,專營小人之事,腌臜不堪。”
陸雲霁站在台階上,青色的發帶随着風微揚,頭頂上的日光照着少年白璧無瑕,清淺眉上的朱痣如雪上紅梅熠熠生輝,他的目光很輕很淡的投射過來,高高在上,帶着一絲自傲和不屑。
原本彎着眼笑眯眯的林盡塵緩緩收起笑容,他面無表情的坐着矮處的石凳上,望着那個少年的樣子。
又是這種如此令人讨厭的神情。
和前世,他趴在牢獄裡,渾身污爛不堪,而那人卻一身矜貴的白衣站在自己面前,俯視着自己,将毒酒遞到自己面前。
那雙清淺淡眸中透出的,居高臨下,在雲端頂處睥睨着自己,
而自己如同腌臜的臭蟲一般,早點死了才好。
林盡塵微顫着眼,随後站起身子,拂了拂衣擺上的灰塵,迎上陸雲霁的目光,“确實,世上總是有人如公子一般出淤泥而不染。”
他繞到了陸雲霁的身後,望着周圍芳草衰迹的景象,淡道,“但是人不大多随波逐流,成不了那不染的蓮,而是混雜為那污泥。”
“以前明夫子總會來此看書,賞荷,沉思一些事情,但因為夫子鑽研起佛道起來,書院南面的竹林更适合擺壇作道,這裡便一度荒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