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雲止的承諾,虹月帶她前往造丹峰。雲止想多留些時間準備道歉的措辭,所以沒選擇用傳送符。
雲止禦劍,虹月禦氣,剛離開執劍峰,就被昆瀾攔下。
昆瀾換了身淡紫的私服,發髻上綁着一根淺金色的發帶,今日是休沐日,宗主仍需坐鎮濟世宗,但可以不處理公務。
隻有雲止一人被攔下,虹月看準了她有道歉的心,也遲早會行動,用宗門玉佩發了一條訊息,自行告辭了。
隻剩雲止和昆瀾兩兩對望。
她不禁在想,昆瀾對魔息發作的那晚還留有多少印象,會記得自己捏了一下她的臉蛋嗎?會記得被幽魂操控的自己哄着她吞下辟谷丸嗎?
再次見面會不會害羞?這是雲止最想觀察到的情緒。
對方雖然在休假,開口的第一句卻像是審查:“你打算和赤鸢一起,去凡間執行除魔類任務?”
除魔二字,被刻意加重。
修煉至大乘期,在大道上走得越遠,越像昆瀾這般無聊嗎?好好一個假期,換了身好看衣裳,心思卻活躍在試探她人立場上。
“師尊,要是我真的離開宗門長達一年,你會不會想我,與我說一些臨别的話,送我一些傍身的寶貝?”
她隻是想激一激昆瀾,要是師徒間真有了肉麻的漫長告别,她反而第一個不适。
“我利用職權,在報名人選中把你删去了。”昆瀾面不改色。
“師尊舍不得我到這種地步?”其實接了任務中途退出,需要上報原因,她懶得編,如果昆瀾再利用一下職權,删掉赤鸢的報名也不錯。
昆瀾坦言:“兩個月後,濟世宗與長生門定期召開宗門大比,今年主辦方是濟世宗。你作為代理宗主,又是我唯一的徒,理應出席,這個節點不建議下山。”
這哪是在給建議,報名都替她抹掉了,明晃晃在說不允許下山。
不下山雖然順了雲止的意,但以代理宗主的身份出席宗門大比,要與許多陌生人應酬,赤鸢還沒棄掉除魔任務,虹月也會離宗,最好找個理由缺席。
“師尊不怕我給濟世宗丢臉嗎?
“我不動用神識,最強也隻能展現出築基初期實力,在同齡人中不算出衆,我還翹課,睡懶覺,學識勤奮兩不占。
“一旦有人挑戰,文鬥我必輸,武鬥要是純比靈力也受限制。要是長生門的人赢了我,豈不是損了你的威名?”
雲止拼命證明自己是個“拙”需要被藏起來,但昆瀾聽完以後若有所思,設身處地為她考慮起來。
“确實。我答應過,不在修行進度上催促你。你終究要在宗門大比中留下個體面的形象,文武比試我可以一概替你推卻,但你必須要展現點真才實學。”
“師尊是要對我展開特訓嗎?”雲止有些吃驚,這是昆瀾首次忽略她的意志,完全從濟世宗的角度考量一切。
“算不上特訓,雲止,接下來的兩個月,你需要正常出勤所有的通識課,并在通識類月考中拿到六十分。你的神識強過我,應該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個要求不過分。”
昆瀾說完,想知道雲止會不會心生抗拒,如果抗拒又會到何等地步。
濟世宗的通識課是各峰開展的必修課,一月結一次課,結課後有月考,也有成績要求。
針對本峰修士,合格線是一知半解五十分。針對它峰修士,毫無天分者也要考到三十分。
月考不合格的修士,在外曆練時遇到不懂的常識向身邊人提問,解答的人需收取十個濟點,再進行科普。
知識在濟世宗是免費的,出門在外就付費了,很多修士難以接受,所以通識課月考幾乎是全員合格。
昆瀾定下的标準,是五峰的通識課成績都達到六十分,這對于不好學但又聰明的雲止來說,并不算難,隻是有些通識課開在早晨,需要早起。
“我可以滿勤。為何師尊對通識這一塊那麼上心?”雲止想不通這與維持體面或展露才學有何直接關聯,于是發問。
“我希望你能在大比上初露鋒芒,當不成文魁武魁,就靠其它方式服衆,屆時,你能對濟世宗淵源以及各峰所長侃侃而談,也能讓人印象深刻。”
這是昆瀾為雲止想到的最不費力的出名方式,其實一開始定下的是八十分,想到雲止失了心血需長期休養,暗中降低了标準。
“我明日就去聽課,今日我還有事,師尊請便。”雲止知曉了昆瀾的來意,但與赤鸢道歉的事不能耽擱,所以匆匆告别禦劍離去。
*
雲止禦劍時特意看了虹月留下的訊息,是造丹峰内赤鸢所在的方位。
賠禮道歉,雲止琢磨着這四個字。
似乎赤鸢什麼也不缺,她積攢的濟點在同齡人中已是前列,可以兌換許多法寶,還需要些什麼?
赤鸢是魔,肯定需要隐匿氣息或逃亡的法寶。
雲止翻遍了自己的儲物袋,找到了一款元嬰期渡劫法寶,閱讀了昆瀾留下的字條。
就是它了。
*
雲止抵達了造丹峰山腰,前往虹月的住處。
造丹峰所有房屋配置是一樣的,兩居室附帶庭院,允許改裝。
峰内修士往往癡迷種植培育藥草、煉丹煉毒煉蠱、肢體解剖縫合等。一棟棟緊挨的小院最大的改裝是庭院,某個角落總會被用作種植或養蠱。
虹月對房屋的改動最大,她加蓋了一層樓,金色琉璃瓦,滿牆的水玉,非常豪橫。
雲止走入她的院落,見到了赤鸢與虹月。
兩人坐在院中的灰色石椅上,赤鸢穿着青色衣服,帶着手套。
她手裡拿着一朵根莖是灰藍色的黃花,扯下一片花瓣,喂到虹月嘴裡。
虹月這個吃飯隻吃純金的奇人,竟毫不設防地咀嚼了起來,很快舌尖腫起了血泡,兩片紅潤的嘴唇快速泛白,又變成與臉色相近的肉色。
症狀持續了近一分鐘,虹月的中毒症狀才徹底消失,赤鸢拿起毛筆,在石桌上的筆記裡寫下幾行字。
虹月可能有一種百毒都侵,但侵害不深的體質,可能是常年為長老試藥練出來的,也可能是她的火靈根比較獨到。無論如何,都是個狠人。
“赤鸢,好久不見。”雲止拿出了黑傘,放在石桌上,接着說:
“這是一把既能用于渡劫,也能用于遁逃的傘,一旦打開,可随機傳遞至萬裡之遠。請你收下,作為我私自替你做決定的歉禮。”
赤鸢放下筆,并未拿起桌上的傘,而是擡頭打量着雲止,沒有說話。
雲止想起了什麼,繼續說:“你左手的傷好全了嗎?魔氣和寒池水有沒有讓你留下病根?”
她彎下腰,想要擡起赤鸢的左手看有沒有留疤,剛碰到手套時,赤鸢卻起身打斷了她的動作。
“果然是代理宗主,消息那麼靈通。長生門葉承司叛逃後,多數同門隻知曉我被他的魔氣所傷,你像是目睹了一樣,還能挖出這麼多細節。”
赤鸢挖苦完,看到雲止臉上的關懷不似作假,放軟了語氣,說:
“半個月前,我就痊愈了。”
說完摘下了手套,撩開了衣袖,給雲止展現出一隻完好無損的左手。
“你呢?你很奇怪,接了任務也不做準備,虹月說三周前給你發的消息,你今天才回閱,是睡了很久嗎?”
比起可以敷衍的除魔任務,赤鸢更擔心雲止的身體出現了問題。
“我……我想打造一把本命劍,所以取了一滴心頭血,最後淬煉失敗了,遭受了反噬,現在已經養好了。”
雲止在來的路上就想好了昏睡太久的理由,順利安撫了赤鸢。
“宗主今天為何找你?”一旁的虹月插話。
“她提醒我這兩個月要多去上課,為宗門大比積攢知識儲備。以後的通識課,我想挨着你們一起座,要是我去晚了,幫忙占個座。”
雲止向二人投來希冀的目光。
“我坐中間。”赤鸢最先回應。
“謝謝你,赤鸢,這算是原諒我了?”雲止拿起桌上的傘,親自遞到赤鸢手中。
這一次,赤鸢沒有拒絕。
*
第二日下午,煉器峰山腳,通識課學堂,授課女修提了一個新穎的問題:
“大家修行了那麼久,可曾聽說過穿書者、系統或穿越者這幾個概念?”
衆人搖頭。雲止三人也來了好奇。
女修用靈力在空中寫下這三個詞,說:
“那我将一一詳細介紹。
“我們所在的世界,細分為五界,諸位皆已知道。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時空會産生縫隙或錯亂,一些天外來賓在某種因緣際會之下,來到了我們的世界。
“這些天外來賓,可能通過借屍還魂、奪舍等方式融入到我們的種群中。
“大家不必為此感到驚慌,濟世宗對這些外賓進行了長達百年的研究,進行了明确分類,也就是剛才提到的三個概念。
“穿書者,這類群體認為我們的世界起源于一本書,命運都有定數,一切皆可預知,是宿命論的擁護者,整體來說,危險程度低。
“系統,是一種寄生物。經過造丹峰長老的解剖,發現這類生物往往不足毫厘,寄生在天外來賓的腦中或血管裡,部分以氣團形式存在,不在五行之中。
“它們仿造智慧生命的理智思維,有明确的目标性,但動機不純,一般是掠奪這個世界的氣運,或是來提取維持着整個世界平衡運轉的能量核心。此類群體危害性極高。
“穿越者,往往是人的意識或身體穿越了時空,這類群體沒有太強的目标性,也很難撕開時空裂縫回到原來的世界。
“穿越者無論是主動還是被迫留下,都很容易有身份危機,有修行天賦的,往往陷在元嬰期心理瓶頸,濟世宗最初設立舒心堂,就是幫助她們攻克難關。
“總體來說,穿書者和穿越者都可以經過引導和教化,為濟世宗獻一份力,比如我們佩戴的宗門玉佩,驗明修士身份和心境檢測法令這兩項功能,就有穿書者和穿越者參與研發。
“被系統寄生的天外來賓,最值得大家警惕,我講這些也不是為了引發恐慌,濟世宗有專門的手段去發現和審問這些不請自來者。大家有想問的嗎?”
授課女修講完後,留下了充足的互動時間。
雲止一直相信天外生靈的傳說,聽完講師的話,正消化這些概念,思維甚是活躍。
赤鸢想起了在藏書閣遇到的鬼祟女修和江長老,原來那女修竟是個穿書者,自從被江長老帶走後,好像銷聲匿迹了,不知被折磨得還剩幾口氣?
虹月對系統這個詞最是敏感,天外生靈畢竟不同于此界的原生族類,無法完全僞裝,這才露出了馬腳,被濟世宗的大能擒拿。
族内幾百年未爆發明面上的紛争,都是些暗流湧動,怎會突然有如此大亂?虹月起立,将猜測宣之于口:
“師長,您認為這些天外來賓,會随機奪舍任一種族嗎?比如人族以外的魔族、妖族或鬼族?”
授課女修思考了一下,非常謹慎地說:“不排除這種可能,人族與其餘三族并不交好,所獲信息有限,我無法給出确切的答案。”
授課女修又回答了諸如最早一次發現天外來賓是什麼時候,宗門未來是否會公開這幾類群體的身份,以及用心險惡的天外來賓通常面臨什麼下場等。
這一塊内容徹底講完,授課女修講起了一些煉器常識。
雲止三人并不愛聽,紛紛開起了小差。
雲止分出一縷神識用來聽課,開始對赤鸢傳音:“赤鸢,你是魔嗎?”
赤鸢楞了一下,也傳音:“你何時看出來的?”
雲止側頭面向右邊的赤鸢,施以溫和的笑,繼續傳音:
“這不重要,我不會揭發你的身份,你與我同年進入濟世宗,也最是與我親近,我知道你不會害我,但我還是想知道你做這一切的目的。”
赤鸢回她:“我是為你而來的,雲止,我的使命是保證你的安全。也許你與魔族有些交情,如果有一天人魔起了紛争,我會護送你離開濟世宗。”
雲止沉默了,原來赤鸢考慮過最壞的情況,也一直在為她做打算。
話題變得沉重,雲止另尋一個話頭,傳音道:“虹月有沒有告訴你,她過幾天就會離開濟世宗?”
赤鸢皺眉:“沒有。”
雲止:“她會離開半年,可能是舍不得,想在離開的最後一天再告訴你。”
赤鸢聽完傳音,眉頭皺得更緊。
*
坐在赤鸢右邊的虹月,雖然聽不到兩人的傳音,但是見她們眉來眼去,心裡很不是滋味。
與赤鸢相識多久了?七年三個月又十六天,雖然這份愛意一直沒有宣之于口,但她并不習慣看見赤鸢與雲止共處。
她很像個外人。秘境那次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好像在赤鸢心中,沒有誰比雲止更重要。
半年以後再見赤鸢,又會生疏到何等地步?
虹月低下了頭,并沒有發現赤鸢看向了自己。
“虹月,今晚想不想喝酒?就相約在你屋頂的琉璃瓦上,不管有沒有星星月亮,至少也要喝完一壇。”
是赤鸢的傳音,也是赤鸢第一次對她傳音。
“隻有你我?”虹月用心語确認。
“那是當然。”赤鸢眼裡帶着笑意。
赤鸢在發出邀約的一刻,産生了一種危機感。
她的身份暴露得太早了。
尊者頒布這項任務時,明确要求她至少要潛伏六十年。雲止竟提前得知了她的秘密,應該是本族那邊有所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