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沛沒進過學堂。
自有靈智起,他的本能就是去往靈氣充沛的地方,提升修為。
說是修煉,其實也不過是打坐通脈。
更何況如今天地間靈氣太過稀薄,雪沛不指望自己能有多少法力,他不過是一隻小螢火蟲罷了,沒有什麼得道成仙的奢望,就希望能遊山玩水,不辜負這煙火人間。
一時間,就玩得那麼開心了點。
忽略了讀書的問題。
……也沒什麼機會呀!
他蹲在土堆面前,呆滞地看着上面的木牌,看着有點斑駁了,歪歪斜斜刻着幾個大字,雪沛伸手摸了下,有點涼,就趕緊縮回來,扭頭看蕭安禮:“我的?”
蕭安禮冷笑:“你的。”
雪沛幹巴巴地笑了下,重新端詳那個木牌,按理說他雖然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但大緻是可以判斷出來的,可這上面的字迹太潦草了,如同小兒塗鴉,怪不得他認不出。
“朕生辰那日,”蕭安禮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辦了不少熱鬧新鮮的玩意,想着有些你該喜歡,便叫人去喚你,想着賜你一壺酒喝。”
雪沛耷拉着腦袋,沒說話。
“結果找到了那個叫王大海的侍衛,他告訴朕,你死了。”
雪沛尴尬得想鑽進土裡。
這的确是一開始他對王大海交代過的,說若是有人找自己,就說他死了,也能少點麻煩事。
蕭安禮垂着睫毛,繼續道:“朕問他你出了什麼事,他也不說,一口咬定你已經離世,但說不清楚埋在哪裡……”
那天是他的生辰。
蕭安禮記得很清楚,殿内仙樂飄飄花團錦簇,他如墜冰窟,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個淳樸的漢子,對方跪在地上,一問三不知,隻是反複地講,老家來的雪沛,死去了。
那個歪歪斜斜地撞進他懷裡,頸間有着淡淡花香,皮膚很白,有些貪财,但笑起來很好看的小侍衛,沒了。
很難得的,蕭安禮多喝了幾杯。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堵個什麼勁兒,就是難受,憋得胸悶煩躁,李福康過來勸自己,說陛下吃醉酒了,早些歇息,他紅着眼看王大海,問墓在哪兒?
王大海搖頭,說沒有。
後來,蕭安禮親自帶人去了王家,他不信連個物件都沒能留下,最起碼,也該立個衣冠冢,否則孤魂野鬼的,黃泉路上走一遭,連點紙錢兒都收不到。
當時蕭安禮站在院裡,看栽種的那幾棵桃花,已經快敗了,花瓣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幾個圓頭圓腦的孩子躲在屋後,咬着手指頭看他,蕭安禮很和顔悅色的,問他們,那個長得很漂亮的雪沛,還會回來嗎?
孩子們也搖頭,說不會了。
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報過恩,要回天上啦!
王大海夫婦捧着個老虎枕跪後面,吓得抖如篩糠,蕭安禮慢慢地轉回身,聲音很輕。
“報恩是什麼意思?”
雪沛……究竟是給誰報恩?
直到後來,蕭安禮沒有發怒,也不覺得自己遭受什麼愚弄,他隻是押着王大海來到山腳下,逼着給雪沛立了個衣冠冢。
那個被用過的老虎枕放進坑底,淺淺的,沒多久就被土壤覆蓋,蕭安禮給對方扔了把匕首,說刻上名字。
“每個字,他都少了一劃。”
夜深風大,蕭安禮的聲音被風吹得發顫,有些飄忽的感覺:“那個姓王的侍衛,不肯把你的名字完整寫出來。”
為了避諱,偷偷摸摸的。
“跟朕玩心眼子,”他立在雪沛旁前,伸手撩起對方的發尾,随意地撚了撚,“你說,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麼?”
雪沛沒敢擡頭。
壞了,陛下是真的生氣了,都開始揪他頭發了。
“朕當然不信你死了,”蕭安禮似乎玩上了瘾,“怎麼樣,有什麼要跟朕說的嗎?”
墨色發絲纏在食指上,觸感有些涼,夜色深重,藏起了蕭安禮臉上的表情,隻能感覺到他漫不經心的動作,很愉悅的模樣。
“對不起。”
雪沛老老實實地道歉:“我錯了。”
蕭安微笑:“錯哪兒了?”
錯在今天不該去挖冬筍!
但這話雪沛不敢說,他低着頭嗫嚅:“我沒有死。”
蕭安禮“嗯”了一聲:“朕看出來了。”
說完後,兩人都不講話了。
雪沛不認字,不知道那木牌上刻了什麼,陛下說是少了筆畫的自己名字,他就認真看了會兒,倒真看出來個大概的輪廓。
北風吹得樹梢都獵獵作響,雪沛打了個噴嚏,太冷了,他想回去,所以就猶猶豫豫地從衣襟裡掏出來個東西,遞給蕭安禮:“陛下,這個給你。”
蕭安禮垂眸:“什麼?”
“松子糖,”雪沛解釋道,“當初你給過我的,味道很好吃,我就記住了。”
但奇怪的是,在外面買來的松子糖,無論是所謂的百年老店,還是街頭小攤,都沒有曾經那顆的味道甜。
不愧是宮中的吃食呀。
蕭安禮這才松手,接過那顆糖,沒吃,握在掌心裡。
雪沛小心翼翼的:“陛下,原諒我了?”
他感覺對方從見面開始,就一直挂着臉,很不高興的樣子,似乎恨不得給自己生吞活剝了,奇怪,他也不是故意欺君罔上的,雪沛不想謀财害命,隻是想要回自己的寶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