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嗎?裡頭還有幾個。”
“可以,當然可以!夜莺以歌聲魅惑人心,因此它的舌頭和蜜一樣甜,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養上一對兒……而您手裡的這個就交給我吧。”
實際上,即使鵝怪雄心壯志準備做出能讓人吃得滿意的好菜——帶回來的五大筐食物也是堪堪夠分而已,何況還很消耗香料,加上先前法爾法代自己林林總總采集到的,其實也就夠一頓飯——即使在這裡,這一頓飯頂的時間比較久,最重要的是,法爾法代認為,威吓已經有一出了,接下來給點甜頭也無妨。他默許了安瑟瑞努斯的做法。
“您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仆從。”圭多說,他眯了眯眼睛,臉上的褶子也随之動了動。“……我假設,您其實不必去籠絡人心?”
“啊,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在簽訂契約的那一刻,你們就相當于把靈魂抵押給了我。”魔鬼少年用沒什麼起伏的語調說:“——圭多,你在生前似乎沒怎麼挨過餓。”
“要說沒有挨過餓,那是謊言,我在學校上學的時候,沒日沒夜的閱讀,導緻餓暈在藏書室——之後旅行時,也因躲避那些燒殺劫擄的士兵,遊蕩荒野,吞吃野草,這樣的機會并不算多。”
因此美食對他而言僅僅隻是諸多享受的一種,他生前享受過主教的款待,貴族的款待乃至國王的款待。
“是嗎。”
他模棱兩可地說道:“生前得不到的東西,死後也未免就放下,屆時你就知道了。”
等人們結束了工作,陸陸續續地來到膳廳,立馬就被食物的香氣吸引。人們拘謹地坐落,隻有一些小孩子壓不住好奇心,東張西望。
凱米就是其中之一。他生前是家裡的老四,因為家中沒有存糧而死于饑餓,他估摸着家裡也不會有錢為他舉辦葬禮,很有可能草草掩埋——他們對之前的老二也是一樣。按僧侶的說法,沒有舉辦像樣葬禮的靈魂會不得安息……就目前他所經曆種種,好像也是這麼回事。
直到魔鬼領主把他們領了回來,他需要一些佃農,死後的世界和生前也沒差,凱米很快接受了這個,隻是,包括他在内的三個孩子都被赫爾澤——也就是他所認定的女總管安排了打水和擦拭的活兒,輕巧,他還以為得幹很久才能吃上一頓飽飯呢。
他吞咽唾沫,在香味中坐立不安,像做夢一樣,被分到了一碗炖野鼠,兩個淋滿醬汁的肉丸,還有不知道是什麼做的野菜糊和一塊烤面包和一杯水。氤氲的熱氣緻人盲目,他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肉湯,一種奇怪的瘙癢感讓他忍不住笑出聲,被分到鼠肉的人食用後也同樣如此,一時間餐廳中多了不少哈哈大笑,男人粗狂的笑聲,女人尖細的笑聲,未變聲的孩子笑混在笑叢中毫不起眼。
肉丸有一種辛辣的味道,口感不像肉,但卻讓他很快把吃掉一個,他舔舔嘴唇,不舍地把另一個留下——這裡是采用分餐制,每個人都被刻意安排得很遠,沒有人會偷吃。凱米觀察了一下大人的吃法,有學有樣地用面包片蘸野菜糊,青草的香味蓋過面包本身的味道,他咬了一口,突然間變得百般無聊起來,連肉丸也不想吃了,也不知道這麼回事,于是他喝了口水——在青草味被沖走的一瞬間,他的食欲又重新回來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後廚觀察着一切的法爾法代随手抓住大鵝戴着的圍裙:“喂,那個野菜是怎麼回事?”
“那是無聊青葉,能增加飽腹感,也有能遏制食欲的作用,隻是通常,他會把所有欲望一起遏制了……食材還是不太夠……假如您希望大家吃得開心,那這樣做也是有好處……”
……這是什麼破草?法爾法代轉念一想,行吧,不論是地上還是地下,如何防止自己被吃都是植物們此生都在奮鬥的目标。
盡管效果并不大。
那頭,膳廳裡不斷傳出餐盤碰撞的聲音,吃喝咀嚼的聲音,熱熱鬧鬧,風風火火,叮叮咚咚,能坐在有屋頂的溫暖地下吃喝一頓,對于這些普通人來說也是美事一件。雖然位于地下,不過,挑高很高的膳廳和廚房都在接近天花闆的地方開了幾道牛眼窗,能供光源鑽進來,外頭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還有隐約的雷聲。
晚膳差不多接近尾聲,飽腹——久違的飽腹讓人昏昏欲睡。赫爾澤和維拉杜安從廚房走出去,宣布明日先在城堡内活動,雨停再出去采獵。
等他們宣布完,有人問:“明日我們還能吃到這樣的飯食嗎?”
“做得好的話,總會有吃的。”赫爾澤用謹慎的口吻說,她環顧一圈,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飽腹是大人許諾給你們的,那麼,各位眼下收到許諾了吧?”
“對,吃得很飽……我很久沒有吃過那麼飽的飯了……”
“不僅僅是飽,還很美味。”
“看來做魔鬼的佃農也不那麼差……”
“安靜。”她說,“隻要你們肯老實幹活做工,會有飯吃的。”
說實話,在騎士看來,赫爾澤這番話翻來覆去,不像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宣言,但農民們相比起騎士老爺文绉绉的用詞,還是更樂意附和磨坊主女兒簡單的道理。也有人依舊心存疑慮,認為這第一頓飯不過是花招,以後就吃不到那麼好的食物了,因而在私下唉聲歎氣。接着,赫爾澤說,收好盤子的人可以離開了,明天再分配人來清洗。
為什麼不是今天——因為下雨,而法爾法代不許他們到露天的地方去,包括庭院,這樣一來就不好打水。
“雨滴到身上會緻使皮膚潰爛。”法爾法代說:“留着他們還有活要幹。”
“這倒是,以前的領主會收集這種雨,刷到人皮身上,等那地方腐爛後,撕下仆人的皮作為材料,有時候拿去當紙,有時候用來熬膠……你們看我做什麼?”
“……你少說兩句吧,安瑟瑞努斯。”法爾法代突然很想捂臉,然而他不能。
赫爾澤:“太、太殘忍了……”
維拉杜安:好像不是很意外,書上都是這麼寫的。
“是?我尊敬的領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