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砍下來的木頭會散發一股死靜的幽香,堆在田地邊的木材越來越綠,空氣裡是濃濃的植物味兒,草莖開始在田地裡瘋長,無聲的,有些還攀上了專為慶典搭建的台子,在歡樂過後,誰要是路過這裡,在陰沉的欺騙下,準得以為那是個斷頭台。
書本上說,建築上需要刷上特殊的防腐油,這樣才能不被風吹雨打侵蝕,那油聞起來像麝香,需要去獵一種蒼白的駝鹿才能獲得。廚房的油多種多樣,木闆上擺了整整一排,隻是沒有哪種是他們需要的。
在灰霧季的最後一個月,法爾法代主導了本季度的最後一次遠行,這次随行的家夥多了不少,不過,帶隊的人變成了阿達姆。在不毛之地行走、野餐、露營,其實沒有什麼供人取樂的,架不住阿達姆從來不肯關自己的話匣子,他沒事就惹得大家夥兒哄堂大笑,笑聲将他們這一行人同周圍的死氣沉沉隔開。
法爾法代換了一身輕便的遠行裝束,長靴、收束的襯衫、護手,還有繪制了一點點簡陋法陣的鬥篷。
不過,和前幾次不同,這回他們還沒走多遠,就碰上了兇狠的野獸,一種毅力驚人的大貓循着人聲而來,攻擊了隊伍,隊裡以捕獸為生的老獵人立即組織了反抗,混亂中被保護起來的法爾法代在看清楚那是什麼之後,不假思索地脫口道:閃斑豹,這種生物最害怕寂靜!都停下!
要想所有人都能保持命令和反應,那是不太可能的,好在——他張大眼睛,血紅的瞳孔好像一下子成了一張有着紅色濾鏡的底片,無言的壓力當頭傾斜而下,所有人都被禁锢在了原地。
沒有動作,沒有聲音,取而代之的是滑稽的定格場面,那隻大貓本來在撕咬一個人的手臂,卻被這寂靜鬧得不安了起來,它蹭了蹭人的衣物,試圖搞出點聲音——哈,這種豹是天生的啞種,它自己隻能發出氣音——就連惶恐的哀嚎也是微不可查的喘息,最後——在它跌跌撞撞,準備逃跑時,已經被授意過見機行事阿達姆猛地一斧頭揮下,斬斷了豹子本就脆弱的脖子。
留下劫後餘生的人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随便什麼東西保佑,還好這兒是荒野!
“綠霧的季節快到來了。”法爾法代蹲下,他查看了一下豹子尚有餘溫的皮毛,“野獸也将更活泛了。”
“那還真不是好事啊。”阿達姆懶洋洋地說,然後被法爾法代用一塊手帕糊了一臉。
“擦擦你臉上的血。”法爾法代嫌棄道。
“……”阿達姆一反常态地沒說什麼,在整隊繼續上路的間隙,他才對着身邊的人蹦出一句:“怎麼感覺他心情還挺好的?”
“啊?”被他搭話的小夥子阿爾文一臉摸不着頭腦,說實話,在他看來,盡管有時候會笑一下,表情也會細微的變動,但法爾法代的情緒表達仿佛一直被精準地限定在了一個區域——淡定的語氣,帶着三分揶揄的笑,還有偶爾展現出來的不快,都過于恰到好處……這導緻他可以說完全搞不懂法爾法代在想什麼。
畢竟這小子不是人,阿達姆本來是這樣想的,那他當不當人,願不願意當人,那是他的事情……呸,看得老子好不爽啊!
然而無人在意阿達姆的不爽,而被評價心情不錯的法爾法代——很簡單,他出門了,庶務被分攤給了下去,最重要的是終于不用再寫圭多那破論文了,一想想這個,連還得勞心勞神去找那這羊那鹿的任務都顯得不算什麼了。
法爾法代查看了一下那位被咬了一口的倒黴蛋,他的手臂已經血肉模糊,而且很遺憾的是,面對這種外傷,法爾法代是沒辦法的——他隻能祛除人體内的病竈。好在平日裡大家沒少遇上個什麼小磕小碰,每次都好得很利索——死人不能再死一遍,找點藥敷一下遲早會好全乎。甚至藥也不是問題——鵝怪貼心地準備了一種既可以抹在面包上,也可以抹在傷口上的野菜膏,除了涼得像薄荷,其他沒什麼毛病。
沒過多久,天氣變得糟糕起來,充盈的水汽連累得霧氣都有了三分厚度,狂風大作,雜亂的沙礫老往人的眼睛裡鑽。在累得不行的時候,人往身邊的岩石一靠,最輕微的震動也能滋生出爬蟲,順着人的汗毛往上爬,吸食血液,于是人就開始覺得饑餓。一路上,縱使法爾法代一直沒分過神,及時警示,該吃苦頭的人還是讓這些捉摸不透的奇怪生物鬧得心煩意亂。
“嘿嘿,這就是你不懂了吧?剛好掉在領地範圍……一來就有了住所。”
“真奇妙啊,我是說……哎,要是我一個人,我保不準就要吓個半死。”
領主讓他們用獵來的野兔和野鼠制作誘餌,一路放置一些提前準備好的陷阱,等回來的時候看看有無收獲,剩下的肉得盡快處理,好在這不是問題。每走一兩天,眼尖的獵人就能發現一些類似住所的地方,那些殘破且似是而非的草屋,木屋孤零零地被荒灘或者矮林包圍,足夠過夜,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前一天晚上下的籠子第一次捕捉到了狐狸。
一隻有着晚霞顔色皮毛的狐狸,被烤地瘤的香味吸引過來,它發出長長的嚎叫,凄厲又滲人,沒過多久,那些野獸悄無聲息地從森林裡的各個地方鑽了出來——灰白的影子,還有發亮的眼睛,法爾法代倚在門框上,開始遊神一件事:要是有獵槍就好了。
他屏退了自己的下屬,又活動了一下手腕,綠發的魔鬼垂下眼簾,在所有目光彙聚的中心,輕輕擊了一下手掌。
事後——烏雲終于挪開了它龐大的身軀,淡然的月亮露了出來,照亮一片死寂、一地四散的獸軀,屋内是深紅的火光,處理染病的屍體是最麻煩的事情,但凡其他人打得過,他也不想出這種下策。
如果能想辦法讓蟲子們将屍體吃幹淨就好了。他想,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多危險的想法。
“綠霧季是繁殖的季節,會出現更多野獸來糟蹋莊稼,這麼一看确實得在農田周圍先蓋房子,遣人日夜看守。”當初圭多在出發之前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還有鳥類,部分鳥可以通過燃燒一些麥稭來驅逐,原理?這誰知道,也許煙熏着它們了吧。”
“現在出去獵一些這邊不常見的獵物——恕我直言,這地方的動物在發情期怕是很狂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