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綠色的山脊開始悄悄褪掉其中一部分色彩,雜草和苔藓試圖讓鏽色重新回來,這注定是失敗之舉,人們呼氣,從口鼻間溢出的白氣象征着寒冷的逼近,女人的手指最先變得冰涼,其次是越燒越旺的火。
整個城堡都在加緊對食物、木材、火源和水源的儲備,他們始終沒能找到更好的禦寒紡織品,隻好把那些獸皮東一塊西一塊地縫在一起,搭不上美觀的邊,實用就好。鵝怪也不再去研究什麼太新的菜了,一切以方便為主。那些像網一樣散出去的人也像網一樣被陸陸續續地往回收攏,站在最中心的、始終握着這張網的法爾法代卻一臉凝重,他過問瑣事的次數多了一些,其他時間裡則一如既往,在你需要拿什麼主意的時候,他一直都在。
“現在咱們一共有三個儲藏室,一個冰室,麥粉、土豆、野生的動物、禽類、魚類數量都在這裡了——還有一些瓜果蔬菜,這部分不多,植物園那邊還有一部分……”
“讓他們傍晚的去植物園多搭幾個棚子,防止下雪的時候壓到安瑟瑞努斯那些寶貝的香料。”
“是。”
“木頭夠嗎?雖然冬季也可以伐木,不過以防萬一……”
“目前來說是夠的。”
“很好。”
法爾法代想了想:“黑荊棘也收集一些吧,它們可以用來當柴火燒,讓幹活的人注意,别被紮到。”
維拉杜安領命而去,三頭犬吉福爾-格裡-弗雷齊飛奔而來。這隻狗已經安然度過了幼年期不知節制的吞食,盡管現在依舊是三個頭都需要分别進食,聰明的犬類已經學會如何與自己一個身軀的兄弟妥協合作,總的來說,吉福爾是最強壯的,也是最冷淡的;中間的格裡滿足了你對狗的一切幻想,熱情聰明,能理解人的意思;弗雷齊嘛,有點傻。
法爾法代默默地在心底稱呼這條狗為德牧邊牧薩摩耶三合一大狗,沒别的意思,他隻是覺得這樣形象。
他和所有養狗人一樣,公平地彎腰摸了摸三頭犬的三個腦袋。
“哎呀,您是那種很滿足于囤積物資的人嗎?”圭多說,他穿行在瓶瓶罐罐和器皿中,不知什麼液體的刺鼻氣味飄得整個實驗室都是,他頭也不擡地取出其中一管試劑,加入坩埚,往前一步,這算科學實驗,往後一步,怎麼看怎麼像巫師熬湯鍋。
“……你想說什麼?”法爾法代問,他總覺得這老頭又在心底想些什麼他的壞話呢——哼哼,他就是感受得到。
“年輕人合該有雄心萬丈啊。”圭多說,他調整了一下他的夾鼻眼鏡。
謝謝,暫時生不出一點雄心。他摁了摁跳了一下的眼皮:“要是目前我有那麼萬把個仆從,我會考慮的。”
“那您就該考慮正式立法,設立行政機構并且培養士兵了,就您現在擁有的規模……充其量就是個莊園而已。”
莊園就莊園,又不礙事——法爾法代本來是想這麼說,然而,他一個詞也吐不出來,而是垂着眼睛,好像默認了什麼——
他就知道,圭多一點都不意外,要是隻滿足于那麼幾百号人安安穩穩過日子,那這位領主——也許對大部分人來講是好主人,對他而言,那就太沒意思了。
“說起來,我還是不太理解這個。”下一秒,圭多把話題跳過,談起了他更感興趣的:“不同教派之間所定義的——靈與肉之間的關系是不太一樣的,靈與肉合二為一,肉是靈的容器,肉是靈的唯一,但,恕我直言,我活着的時候吧,也沒靠精神帶來過什麼超自然的奇迹——這裡隻描述我個人的經驗,不代表其他遇上神迹之人。”
法爾法代靜靜地聽着。
“是因為肉身的限制嗎?”他繼續說:“……确實,有教派鄙視那具總是帶來麻煩的軀體……而人也怕死,要是說,英勇赴死的人——擺脫桎梏的靈魂才能發揮奇迹,結合下來,簡直是——”他說道激動處,突然停下了:“哦,抱歉,是我的失禮。”
法爾法代的沒說話,而是稍微阖了阖眼睛。
“冥土,危險重重。”他一錘定音:“我能得到這些,自然都仰仗了您,魔鬼統治地獄,那天堂呢?假設一個善人去了更安全的天堂……他可以随意研習這些……”
那就要看情況了。一個聲音突兀地冒了出來,像一段隻存在于内心深處的回放,斷斷續續,含糊不清,最重要的,那不是他自己的音色,那調子很甜、甜得富含惡意……
靈魂的潛力是無限的,是能源,是動力,是那蜜一樣甜美的牛奶,我親愛的法爾法,你知道嗎?你所目睹的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人咎由自取啊!
他像是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巨大的恐慌和不知所措瞬間淹沒了他的神魂,迫使他揪住心口,痛苦地彎下了腰,玻璃碎裂的聲音帶有調侃性質,一件又一件的摧毀被重疊,造就的是持續不斷的、填補不滿的痛苦——
“哐!”
硫磺色的窗戶被無形的力量撞開,在煉金術師的驚慌失措中,冷風倒灌了進來,伴随着仿佛永無止境呼嘯的,還有幾片打着轉漂浮于空中的雪花。
不請自來的凜冬緩緩撫過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