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宴對李執的家世,其實是心有戚戚焉。
小時候有一陣,陳宴父親因為一些事情被牽涉調查。他上的小學挺多單位子弟的,記得恰逢一場家長會。
也許是與會父親同事的隻言片語、也許是早就私下謠言傳播。總之,陳宴被同伴告訴:“你爸爸被帶走了,以後也不會出來了。所以今天他沒來參會……”
那是童年的第一次恐慌,那是世界的第一次傾塌。許多年後,陳宴依然記得那天自己哭着跑回家的樣子,甚至連遠天晚霞的顔色都曆曆在目,那天的嘈雜汽笛節奏也镌刻于心。
陳宴記得母親帶着他去了家屬院門口的雜貨店,買了很多玩具零食。記得吳優給他摸了她養的小貓哄他開心。一些崩塌的東西好像在重建……
後來有驚無險,父親沒有問題,甚至節節高升。
他去念了國際學校,他去美國讀本科,他認識一些形形色色的人,光怪陸離或是魑魅魍魉。有人豔羨他的背景,也會帶着隐晦目的接近,亦或是言不由衷地虛假吹捧。
甚至他後來去的投資機構,認同他的實力,但也看重他的家境。
陳宴幾乎習慣這一切,浮光掠影、光怪陸離,好像堅不可摧。
可在看到李執在同樣的年紀,經曆了一場真正的毀滅後。陳宴眼前閃回幼時的錯亂,原來自己擁有的,是建之于沙灘之上的城堡。
人們總是在潮水來臨前跳舞,又在浪濤中慌張奔跑。同随波逐流的浮葉沒什麼區别,十足可憐……
李執對陳宴的探究并不敵對,陳宴偶爾有點矜傲,但大體上性格溫吞、教養良好,和沈南雨有點像。是那種被庇護在豐茂羽翼下,對順風順水習以為常的年輕人,以至于不會以此驕縱、反而帶着點自然而然的天真。
兩人并肩走着,兔姐追上他們。一路上沒有跟兩人同輛車,她甚是遺憾。沒别的原因,她也是個愛看熱鬧的。
沈南雨在後面喊她:“喬靓,你跑這麼快幹嘛?去慢了怕螃蟹跑丢了?”真奇怪,别人都叫她兔姐,隻有這人天天喊大名……
踏着木質樓梯上了小樓的二層,一個結實憨厚的中年男人在前面引路,也就是這家農家樂的主人阿誠,李執的朋友。早幾年島上開發還不太好的時候,他在h洲開過家常菜館。
高窗敞開,吃着茯苓山藥蓮子糕,吹着臨湖的微風,衆人先在長條形的過廳稍作休息。
李執沒有落座,他和阿誠在讨論今年的行情。阿誠已經是湖區的産業聯盟副會長,并且負責1/3農戶的網絡銷售和渠道拓客。回想起三年前,那時候是2015年,這種地理生鮮産品的網銷,還處于懵懂期。也是秋天李執來吃蟹的時候,推薦阿誠一定要自己的渠道,不要一直做最下遊。
把他們那一套基本的網店流程和社群媒體運營,請了公司的負責人主動聯系阿誠,用一年時間試驗和走通。後來淡季的時候,像農産品,比如蓮子、芡實這種特産可以推出去。
阿誠在那如數家珍地說着今年哪項銷售多了、物流成本變化等等,都是極細枝末節又真切實際的問題。李執一一跟他交流,有不了解的點,也會翻出自己負責倉儲物流的員工,跟阿誠推送溝通,看看有沒有可以幫忙的地方。
吳優明白李執跟别人不一樣的點了。他對身邊人或事物始終很“穩”。第一次見面時,他和兩個時髦女郎在門廊,女人在争吵,他細緻地拆解,表情沒有不耐也沒有波動。明明一場鬧劇的風流債,卻被他化解地像輕拂衣袖一樣輕易。
後來她跟他讨論品牌分析,又拒絕為他的公司做商業策略,他都進退有據地處理了;如今面對朋友一個完全不同、又如此接地氣的領域,他也能落到細處,見招拆招。
甚少見他被束縛手腳、困在原地。沒那麼容易不随波逐流,總該将自己安置得随遇而安。
阿誠看吳優也在旁邊認真聽,扭頭跟她打招呼。
“這跟你平常一分析就是幾千萬幾億的業績目标比,是不是覺得很小兒科?”李執沒想到她會有興趣。
“不會,再小也是自己的生意,你說了呀,我是高級中介。”
挺實事求是的,她難得的不傲慢,李執噙笑揚了揚眉。
吳優不是跟他恭維,是挺認同這個理論。在A司她已經算職業生涯比較順的,卻還是被外力打亂計劃。她天天拎着電腦跟陸峰出差,卻很清楚背後怎麼被同事議論的。不過是為了升職總監,她才咽下這些閑話。
結果來了個新總監橫插一腳,錯過這次出頭機會,下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陸峰籠絡人心的錢和股票解決不了她的問題。
她難受的是,好像觸碰到了職業天花闆。再精英的打工人,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李執很有經商頭腦的,他二十歲就注冊公司自己做了。”阿誠看出來這位女士和李執不是一路人了,他覺得有必要誇贊下朋友。
雖然他們今天都穿的休閑工裝風,但是淺淺的來回幾句就能聽出來:李執的生意是自下生長、根植穩固的;吳優的工作是居高臨下、視野宏大的。
對于阿誠這種直白的誇獎,李執有點不太習慣,堪堪轉移話題。阿誠要更新下一年的代理合同,李執推薦給他一個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