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李承冕把玩着手裡的一節竹管,披着一身月華在黑暗中笑了一聲。手裡竹管輕擰開來,裡面是一卷加急的密信。
這是他從入住淮王府後,第一時間飛信回京城要求徹查的事情。直至今日,才收到回信。
果真如他猜測的一般,隻是一切還要超乎他的預料。
李承冕責令秘密探查薛見微底細,回信卻是一片空白。這個人像是憑空從瞿州出現的,甚至連她那女兒的身份也查不出來。
密信上隻是寥寥數語:薛見微,甲辰年生人,育有一女,父不詳。另其聲稱淮王表親,未查到親緣。
甲辰年生人,算起來與自己是同歲。
李承冕的手指點在父不詳三個字上,不免冷哼了一聲。真是可笑,那薛見微明顯是一點虧也不肯吃的人,身手不凡卻躲在瞿州,甚至還能心甘情願孤身養育一個孩子。
又是什麼敢叫薛見微信誓旦旦安慰那丫頭,今日奉上的酒必然會得賞賜?
這種基于自己喜好的邀功讓李承冕心有不安。他自問一生藏匿喜好枕戈待旦,此刻竟有一人不費工夫就可以揣摩出自己的喜好。
他佯裝醉酒,沖上前想要試探一番,卻吃了個閉門羹。任他如何表演,薛見微自始自終都能不露痕迹地推回去。
李承冕勾起嘴角,這人若不能為我所用,必要毀之。
他眉頭一點,凝聚成峰層巒疊嶂。薛見微一身破綻,卻天衣無縫,唯一的變數說不定這孩子的父親才是重中之重。
紫檀木雕花屏風後,袁松尚未離開,他等了片刻不見李承冕的差遣,便率先請示道:“陛下,需要臣前往田莊再打探些明細麼?”
李承冕攥緊手裡的竹管,低聲道:“此事我另有安排,眼下另有重任交付與你。你去查一查,薛見微的孩子生父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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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禾趴在桌子上小心打量着臉色陰沉的薛見微,大氣不敢出。許久才小聲問道:“娘,咱們今夜還對論麼?”
薛見微單手撐這腦袋,有氣無力道:“我有些乏了,你先休息吧,明日咱們再議。”
“那您讓我整理的文書還看麼?”薛禾将手裡的一疊紙遞給薛見微,獻寶似的期望換來一點薛見微的嘉許。
薛見微側目,一眼瞥見隽秀的字迹中,一行寫着:“無論血親與否,皆應殺之而後快。”
她一把扣下那疊紙,強撐着打起精神安慰道:“今夜不能陪你上街看花燈了,等過兩日閑下來,你想要什麼娘補給你好麼?”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娘不必事事哄着我。”平日裡薛禾定要闆着臉發點小脾氣給薛見微看,但她今日很有眼色,也不争論,乖乖聽了話收拾好東西,先行離去。
薛禾走到門口,忍不住又轉身問道:“娘,那人......是不是很奇怪,不論如何怎能殺掉自己的血親呢?”
“當然不能,所以我讓你整理自己的思緒,你不應該也将他的話記錄下來。”
“不過我覺得他說得對,必要時候定要采取非常手段,哪能事事照本宣科紙上談兵呢?”薛禾想了想,又道:“他的觀點太為離經叛道,驟然一聽不免稀奇,這話若讓夫子聽見,免不了挨一頓手闆子!”
薛見微很難想象,李承冕挨手闆是什麼情形,不過心口不一的李承冕,常常依着他人的心思,從不表露真心。誰有機會能聽到他心中所想,實屬難得。
“你有空操心别人,還是多想想明日的功課!”
薛禾趴在門邊,一闆一眼道:“娘,你放心,雖然你平日總是訓斥我,有時候還要罰我打我的手心兒,我都不在意,您要記着這世間隻有我對您最好,最疼愛您!您也要像我疼愛您一樣疼愛我!”
看來各抒己見的一場辯論,她的話還是讓薛禾心有餘悸。
薛見微臉色漸緩,噗嗤一笑,柔聲寬解道:“好啦,方才的辯題隻是為辯而辯,并不是我的真心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薛見微草草将案幾收攏起來,又喚來下人引着薛禾回房。屋子裡隻餘下她一人冷靜下來。薛禾敏感,總要一遍又一遍纏着自己。這一點不像自己,也不像她父親。
她隻覺得心裡亂糟糟的,索性立在院裡吹一吹風。
更深漏殘,萬籁皆寂,冷月栖于高枝,寒星隐于雲翳。院子裡那棵亭亭如蓋的桂花樹下,多了一個人影。
那人身着青灰色長衫,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半個身子藏在桂花樹下,見得與薛見微眼神一對上,立刻哆哆嗦嗦地從樹下走出來,拱手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