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由遠及近,薛見微迅速沖出去,掩上門前不忘叮囑一句,“别出來。”
承免面色紛雜,輕輕嗯了一聲,“你......”
一擡眼,薛見微已經不見了身影。承免湧上嘴邊的話又盡數咽了下去。
留下一屋子湯藥的苦澀之味,更加醒人。
院子裡人身着一襲月白錦袍,滾邊繡着的金線雲紋在日光下熠熠生輝,袍角随風輕揚,好似天邊舒卷的雲霞。額角幾縷碎發肆意垂落在白玉般的臉頰旁,一對眉眼笑意盈盈,兩隻手夾着一盆出挑的蘭花。
修長的葉片似翠玉雕琢,柔中帶剛,優雅垂落。零星幾朵素花悄然綻放,花瓣薄如蟬翼色若凝脂,袅袅清香萦繞,仿若仙姝遺落人間。映襯着抱花的人也風姿綽約些許。
此人正是大荀朝的皇子——淮王李昇。
眼見薛見微出來,他的笑意不減,聲色朗朗地打趣起來,“我見大門緊鎖,估摸着你該是回來了,怎得如此磨蹭,見我還要梳妝打扮一番?”
薛見微頭皮發麻,面色鎮定地上前接過李昇懷裡的蘭花,“這麼快就從瞿州的皇陵回來了,不在瞿州多陪陪你哥哥麼?”
“我已經在瞿州準備了許久,眼下安王靈柩已入皇陵,我想這年關将至,需得快快歸來陪伴父皇,快馬加鞭晝夜兼程可算是趕回來了,如何,這一束蘭花可是我托人專門從南邊進回來的一品素冠菏頂。”
李昇松開鬥篷就要進屋,“凍死我了,趕緊進屋,咱倆好好琢磨琢磨這稀世珍品。”
“别!”薛見微一個閃身擋在李昇面前,“今兒不方便。”
李昇手指一滞,“有什麼不方便的,你不在的時候,此間的一磚一瓦我都爛熟于心,替你好生打理着,怎得今兒過河拆橋起來?”
他單手一拍,擡腳就要進去,薛見微形影不離,擋在他的面前,“真不方便,你改日再來。”
李昇眉眼彎彎,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指點薛見微,“好哇,許久不見,你居然背着我都有小秘密了?”
他退後坐在屋檐下的長凳上,兩隻手撐在膝蓋上,“老實交代,屋子裡躺着的是誰?”
薛見微小心翼翼将蘭花放下,佯裝不在意的信口開河,“我英雄救美,一黃花大閨女正在沐浴更衣,你要硬闖可不行。”
“嘿嘿,原來你好這一口,改明兒我就傳出去,大名鼎鼎的薛掌燈愛好女色。”
薛見微抱着雙臂,冷眼以對,“不隻你有嘴,我也會說,想必這天底下衆人都好奇,淮王殿下藏身的恭桶長什麼樣子吧?”
“你!”
李昇直接彈起身子,耷拉着臉埋怨起來,“不是說好,我給你當孫子,此事再也不提了麼?”
“你看看如今你是孫子樣麼?隻怕要騎到我頭上拉屎撒尿了。”薛見微面不改色,隻一味盯着眼前這位意氣風發,不拘小節的淮王冷言冷語,可惜再多一秒,薛見微的臉就要挂不住笑出聲來。
沒辦法,隻要一看到整日眉開眼笑的李昇愁眉苦臉起來,她就想笑。
說起來,薛見微從李昇的相識真是陰差陽錯,彼時正值孝肅敏慈太後的喪期,李昇一人在園子裡挖泥栽花,汗一上身脫了外衫,裡面竟然是一大紅色的中衣,好巧不巧正好趕上和光帝來園子裡散心,薛見微如何打手勢明示,可惜李昇個睜眼瞎隻是埋頭揮舞鋤頭,萬般無奈她隻好飛身直接上手,剝筍子一般撸下李昇的中衣,将挂在一旁的外衫囫囵給他套上。
“誰讓你穿這衣裳的?”
李昇莫名其妙,“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啊。”轉瞬又帶着惱怒,“大膽奴婢,以下犯上,按宮中律例應當......”
薛見微拱手行禮,“喪期穿紅衣,你說按律例該當何如?”
年少的李昇一腔怒火頓時偃旗息鼓,按下不表。
那時薛見微并不知這人就是尚未封王的皇子李昇,隻當他也是無辜的宮人,能救一個是一個呗。
後來她秘密出使任務,又一次撞見捧着一盆開得正旺的蘭花喜笑顔開的李昇,她鐵面無私要将這人一并捉拿。
李昇抱着着蘭花,涕泗橫流,隻得表明身份,“我是皇子李昇,來此處取花,跟你要辦的案無半點幹系,你就讓我走吧。父皇最近本就厭煩我不上進,若是要你逮了去複命,我隻有死路一條了。”
也是,你指望一個國喪期間身穿紅衣過本命年的少年能有什麼心眼子呢?
薛見微于心不忍,但楊慎良曾提點過,必要時刻的仁慈不一定是站隊,也有可能是一張屬于自己的護身符。
她決定手下留情,“這裡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你要想出去隻有一個辦法。”
于是,李昇鑽進了恭桶跟着木車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而後便是薛見微被永久釘在侍燈司的恥辱柱上,有人能藏在恭桶裡從薛掌燈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一來二去傳到最後,竟然演變成恭桶裡藏得是至關重要的犯人,連累得薛見微被罰了半年俸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