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空蒙雨亦奇,水光潋滟晴方好。
降了一場雨的瞿州,在一片濕氣氤氲中失了往日的粗砺,變得溫柔些許。
薛見微不可置信,“你确定這人可行?”
她常常在積雲觀往來,但從未注意過這間香火鋪子。
門闆幹裂褪色,歪歪斜斜地半敞着,店内昏沉無光,影影綽綽。歪斜的貨架上,香燭淩亂散落,燭身斑駁,紙幡殘舊。厚厚的灰塵肆意堆積,角落蛛網縱橫,腐朽之氣與刺鼻的香燭味雜糅彌漫。
宛若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低眉順眼依靠着積雲觀苟延殘喘。
“我托人打聽了不少,這人劍走偏鋒頗有些門道,但此人氣性古怪,不與常人打交道。隻當是死馬當活馬醫了。”李昇率先一步伐,掀開簾子,屋裡并沒有人出來迎客。
難怪緊挨着積雲觀的香火鋪子生意能這般差,薛見微言揚聲呼喚,“老闆在麼?可有人?”
一連幾聲,才見到一女子千呼萬喚始出來,那女子年紀約莫二十來歲,擡眸看了一眼薛見微,猛地後退一步撞到一角的梁柱,噼裡啪啦帶倒了一片線香,她似乎很怕生面孔,扯起嗓子叫喚,“爹!有客!”
“不講價,不賒賬,價錢牆上都寫得有。”男子一手捏着毛筆,一手攥着沓黃紙,被女子驟然打斷臉色極為不悅,他低聲斥責起來,“阿钿,大驚小怪喊什麼!”
李昇說明來意,“您是陳掌櫃?在下淮王李昇,聽家人言說您能解奇毒,現下府中有一中毒的孩子,還望掌櫃施以援手,至于診金不成問題。”
“我是孩子的娘親,有大夫說孩子中了什麼風茄子的毒,需要東莨菪才能解毒,不知先生能否行個方便發發慈悲,看看此話當真,可有什麼解藥能救人一命。”
薛見微從懷中掏出一張田契,“隻要能治好孩子,我山裡還有一間田莊可以拱手相讓。”
這是薛見微眼下窮盡所有能拿得出手的誠意,阿钿似乎很是害怕薛見微,整個人藏在梯子後面,偷偷打量。
陳掌櫃看也不看薛見微手中的田契,轉而将手中沾了朱砂的毛筆放在筆架上,“殿下莫要被其他不相幹的人給诓騙了,草民不過做點香火蠟燭生意,怎會神通廣大至此解什麼毒!”
薛見微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中,她不動聲色瞥了一眼李昇,自從進門開始她便觀察了許久,不曾從這間平平無奇的香火鋪子看出什麼端倪,她不想在此浪費時間,便拱手行了一禮打算離去。
李昇示意薛見微不要着急,他笑道:“陳掌櫃,本王知道能請動你十分不易,本王也不願行威逼利誘手段強人所難,但救人一命也是積德累功,何樂而不為呢?”
陳掌櫃不為所動,朝李昇行了一禮,“殿下,人命關天耽誤不得,還是盡快另請高明,莫要在草民這裡耽誤了時機。”說完便回到書案前提筆埋頭寫字。
李昇冷言,“一屆草民敢違抗本王,你不怕死麼?”
陳掌櫃眉頭一挑,“殿下,您不能無中生有呐,草民整日不過就做香燭,刻寫碑文,如何能看病治人?就算逼死我了,不會還是不會呐!”
薛見微環顧四周,目之所及看不出一點和治病解毒相關的東西,她見李昇還欲勸解一番,扯了扯李昇的衣袖。
“風茄子。”藏身在梯子後的阿钿緩緩念叨了一句,“高熱驚厥,現下可有谵語?”
薛見微連忙回道:“不曾,不過大夫說拖得太久會出現此類症狀。”
阿钿半張臉仍舊躲在梯子後,“殿下同娘子先回去吧,若是巳時過了還沒有藥物送去王府,那便是無能為力了。”
“多謝!”薛見微喜出望外,多得一份機會薛禾便多一線生機,她将田契展開放在陳掌櫃面前,“還請笑納。”
阿钿一個閃身将紙張塞回薛見微手裡,“娘子若有心,将功德捐給積雲觀吧。”
薛見微見阿钿心意堅決,隻好收下田契行了一禮,同李昇快步離去。
厚重的簾子放下,靠近門口的燭火跟着跳動起來。
陳掌櫃肅聲道:“難道你沒認出來麼?還敢接話?”
阿钿滿不在乎,“我認出來她,她又認不得我,怕什麼?”
陳掌櫃氣道:“越長大越不聽話,我看你還是得多挨幾頓打!”
阿钿嗤嗤笑了起來,一轉身去了後院。
陳掌櫃将近旁的一盞油燈拿近,趴在桌上提筆在黃紙龍飛鳳舞寫了幾個字。昏沉的屋子又陷進了行将就木的氣息裡。
待得出門走遠了,薛見微才問出心中所想,“你聽誰說得這人能解毒?瞧着一點也不像懂醫術之人。”
“那姑娘不是與咱們約定好了,巳時為定。”李昇陡然轉過身,猶豫片刻開口道:“實在不行,你就找李承冕說明一切,總會有辦法的。”
“有什麼好說的?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尤可追。怎麼如今你也開始說這些不着調的話?”
“可薛禾畢竟......”李昇見薛見微臉色陰沉,轉而歎了口氣,“怪我怪我,若是能将薛禾藏好,也不至于讓他鑽了空子下此毒手,你說他怎能做出此等行徑?你也真是沖動至極,倘若不是我來得湊巧,隻怕你要一劍殺了他,為此擔上罪名那可真是不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