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無忌,你同孩子置氣作什麼!”
李昇遠遠聽得屋子裡的吵鬧聲,連忙沖進來勸解,薛禾一臉病氣,兩隻腫桃兒的眼睛噙着一汪熱淚,倔強地瞪着眼睛不讓淚水滾下。
“孩子這才剛好一點,你怎得如此冷血無情。”李昇從懷裡掏出帕子,囫囵蓋在薛禾的眼眸之上,霎時間熱淚浸濕了帕子,掌心一片溫熱潮濕。
薛見微冷聲,“既然你這麼想見他,我遂了你的心意。”她抽出腰間的軟劍,不由分說點在薛禾眼前,“他叫我一劍砍死了,咱們娘兩人一并下陰曹與他作伴,如何?”
屋子裡為了照顧體弱的薛禾,熏起了艾條,艾草的香味加上香爐的溫度,與薛見微手上的一線寒光格格不入。
倘若要細細計較起來,薛禾自打知道薛見微會功夫也不過是最近的事情。
在此之前,她對于娘親的定義,是秀外慧中,是學富五車,是頂天立地。但絕不可能是此刻手執鐵器冷漠無情的模樣。
薛禾怔怔望着薛見微,呆愣住再也不敢開口。
須臾,床榻邊上的床圍滴滴答答,在腳踏上洇開一團水漬。
薛禾被吓得失禁了。
薛見微見狀,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她收起軟劍,伸長手臂将薛禾緊緊箍住,埋頭在薛禾的耳邊,泣不成聲,“對不起,娘錯了,娘不該這樣……”
母女兩人相擁而泣,隐忍的哭聲既是滿腹委屈、愧疚不安,追悔莫及,也是失而複得的歡喜。
李昇眼眶發酸,喚來丫鬟素雨備好幹淨的被褥,不料素雨卻呈上一個信封,“王爺,門房說是有人傳來給娘子的。”
李昇接過信封,平平無奇的一張信封,上面并未書寄予何人,他兩根手指一撚,裡面應該夾了一張紙。他問道:“現下何時了?”
素雨回道:“剛巳時。”
“送信的人可有說什麼?”
素雨早有準備,“近些日子貴人住在王府,門房擔心有異,留心問了幾句,送信的是個年輕女子,看起來也是正經人家的姑娘,獨獨留下一句此信隻可娘子親啟便離開了。”
李昇眉頭緊皺,難道是今日拜見的陳掌櫃送來診治薛禾的藥方?那日薛禾驟然病倒,他尋病無果,病急亂投醫問到了積雲觀,還是洞虛道長指了這條不尋常的路子。
既然有德高望重的洞虛作保,他也顧不得忌諱匆匆與薛見微一并上門求病。但此刻薛禾病愈,李昇才緩緩回過神來。
他在瞿州多年,從不曾聽過什麼香火鋪子的掌櫃能治病。
“何事?”
薛見微已将薛禾哄着睡下,她聽見門外素雨談及自己,出來便瞧見李昇手中捏着一信封。
“看來這陳掌櫃當真信守承諾之人。”
言語之間,适才的陰霾一掃而空,李昇見薛見微面色如常,也有意岔開适才的難過,他将信封遞過去。“幸好薛禾已無大礙,用不上了。”
薛見微拆開信封,一張短窄的黃紙,上面是朱砂龍飛鳳舞寥寥幾個字,看起來像是為薛禾的平安康健祈福。乍一看與常日在道觀寺廟中香客祈來的平安符并無兩異。
難道這就是李昇口中的“劍走偏鋒”之道?
兩人面面相觑。薛見微将黃紙疊起,心存敬畏之心吩咐素雨仔細收起來。
李昇解釋道:“興許是陳掌櫃自知無能為力,隻好奉上一張平安福聊表心意。”
“也罷。經此一遭,明日一早我也要去積雲觀上香,祈求神靈庇佑薛禾。”薛見微隔着門縫朝裡探了兩眼,語氣裡滿是懊惱,“我今日也魔怔了,氣急敗壞沖薛禾發什麼脾氣。”
“你也不是有意,李承冕以薛禾的性命來要挾你,偏偏薛禾鬧着要見的人又是他。”李昇疑聲道:“薛禾這場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也是她福澤深厚就這樣好起來了。要我說你常日就是管教過于嚴苛,養姑娘就像培育蘭花......”
李昇還在絮絮叨叨批判薛見微的教育方式,她卻總覺得各種細節有什麼怪異之處,始終糾察不出個所以然,她一面心不在焉地應聲,忽然猶如醍醐灌頂,心中澄澈分明。
“素雨,将那符紙拿來。”
薛見微展開黃紙,對着天光聚精會神勘察許久,終于明白那點怪異之處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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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
銅鏡裡,白皙的肌膚之上一道血痕十分醒目,李承冕靠近燭火端詳了片刻,又若無其事地将衣領拉上,冷哼一聲,“解藥朕按照你的法子已經讓她服下,當真不會損害身體?”
太醫躬身小心翼翼道:“陛下請放心,不過微末毒素,按照臣的解藥服下,薛禾的身體定然恢複如初。”他又呈上一瓶藥膏,“陛下身上的劍傷一定要按時敷藥。”
李承冕并不接手,“無需上藥,朕要留着這傷口引以為戒。”
太醫還欲勸阻一番,下人來傳話,“陛下,薛見微求見。”
“傳。”李承冕低聲吩咐,“你先下去。”
倒是捉摸不透薛見微心中所想,莫非她改變了心意?李承冕又站起身子貼近銅鏡細細看了一眼,将衣領整理平順,确保能完全遮擋住傷口。
薛見微進來朝正堂上端正行了一禮,“陛下,奴婢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