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
李承冕似乎聽到了極為好笑之事,他眼角泛起一絲笑意,壓着嘴角淩然道:“你不是要一劍了結了朕麼?朕還未治罪于你,你倒先來送死,還要求朕?”
薛見微面無表情,将手中的黃紙攤開呈上,“聽完奴婢的話再治罪不遲。陛下您還記得在陳繼廣家宅之中貼的幾幅黃紙麼?若是奴婢沒有記錯,應該是三張,對麼?今日奴婢收到一封信夾着這張黃紙,兩者略有相似之處可否讓奴婢再看看那三張黃紙對比一下?”
薛見微說完擡眼回看李承冕,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明明如此至關重要的事情,李承冕眼神中卻夾雜着幾分失望之情。
李承冕起身取出先前收起來的黃紙,薛見微上前接手攤開黃紙,一絲不苟與手中的黃紙對照起來。
“陛下,您看這兩個字是不是極為相似,甚至有可能是同一字。”薛見微将手中新得的黃紙貼近陳繼廣家中的黃紙,指着其中的兩個字,讓李承冕分辨,
得益于薛禾名字的筆劃簡單,陳掌櫃送來的黃紙上,薛見微依靠“禾”一字,才能辨認出祈福的話語中寫着“薛禾”名字中,“薛”一字如何書寫。
那一日為探查陳繼廣死因,她與李承冕兩人深入陳繼廣宅中,見到的三張黃紙,朱砂書寫的内容兩人無法識别。
薛見微隻記得,一張上一字右邊為三撇,一張一字是草字頭,一張相同位置的字是木字偏旁。
此刻,紙張貼在一起,不用薛見微解釋,李承冕也頓時明了。之前他們猜測的黃紙上,相同序位的字究竟為何。
兩人異口同聲,“薛。”
薛見微心頭一緊,對上李承冕的眼神,脫口而出,“你相信我,我當真不認識陳繼廣。”
李承冕微一點頭,“我省得。你手上這張從何而來?”
“積雲觀旁有一香火鋪子,聽說那掌櫃能治奇病,這是鋪子送來的。我本來以為隻是一張普通的平安符,為薛禾祈福而用。”薛見微一絲不苟地比照起四張黃紙的不同之處。
可惜,寫給薛禾的那張還能辨認出是祈福話語,而陳繼廣家中的黃紙根本無法辨認。顯然兩份黃紙上的内容大相徑庭。
除了比照出一個“薛”字,一無所獲。
薛見微眉頭緊鎖,自言自語道:“薛,既然這一處應是人名,能讓陳繼廣貼在宅中的薛姓之人,究竟是何人呢?”
李承冕伸出手指點在血字之上,幽聲道:“薛轶。”
他聲色發緊,逐一點過剩下兩張黃紙上的字,沉聲道:“楊、彭。”
薛轶。
薛轶?
薛轶!
這天底下姓薛之人不計其數,為何偏偏是父親的名字?這不應該。
薛見微心若擂鼓,不敢相信,她急忙反問道:“如何看出?”
李承冕沉默不語,似乎心中有所考量,薛見微又追問道:“可是尋覓出有何種規律可以對照辨認?”
見李承冕久久不言,薛見微以為他有所顧忌,她鄭重其事地懇求,“拜托,這對我很重要。”
“這是燎陽先朝的字體。”
李承冕垂眸,不知是心中哪一較量占了上風,他的聲音好似數九寒天的雪粒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松些許,“我的母親是燎陽人士,我幼時能認得一點燎陽皇室的密文,隻是一點,也許因為後來我生了場大病,忘記了些許,現下隻能認得出這幾個字。”
李承冕自嘲地笑了笑,“如何,當今天子的生母是燎陽人,你很震驚麼?”他又補充道:“是燎陽,不是垚州。”
“咚”一聲。
一顆鵝卵石墜入塵封的深井,發出沉悶的聲響。
薛見微定定望着李承冕,目光紛雜久久不語。
當年的燎陽與大荀連綿的戰事之慘烈令大荀子民久久不能釋懷,後來許多燎陽百姓為了讨生活融入大荀,會特地将“垚州”與“燎陽”分得清清楚楚。
“垚州”是和光帝親賜名,即便非同族,但也有一衣帶水的歸屬感。
“燎陽”則充滿戰事犧牲的血腥與非我族同類的排斥。
李承冕投槍繳械一般,坦誠以待将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他目光沉寂如水望着薛見微,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和光二十四年,慶王李暄在兆和殿被和光帝李鼎親手斬殺,李暄的生母貴妃孔令儀将所有的前塵往事公之于衆。當日在場的薛見微當然知道李承冕的生母為何人。
但,此刻與她道出這份秘密的,是已經失憶的天子——李承冕。
薛見微明白,這樣簡單的一句,“是燎陽,不是垚州。”究竟是何種分量。
雖然我貴為九五至尊,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你盡管拿去嘲諷也罷,傷害也好,随你。
心底那口深井鋪滿了紛飛的海棠花瓣,下了一場轟轟烈的花雨,潮濕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