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戶貼上,薛繼遠為薛見微登記在冊的父親,但楊慎良從未安排兩人打過照面,細細算起來,她與薛繼遠面見不過在積雲觀幾次,屈指可數。如今兩人對上面,薛見微心聲退縮,斟酌許久不知如何開口稱呼。
還是薛繼遠先開口,“聽尊長說,你将蛇蛻取走了,那東西現下何處?”
“此言差矣,非我取走,我隻是在合适的時候尋到了這件蛇蛻,事發突然未能及時完璧歸趙罷了。”薛見微打量起薛繼遠,左看右看也不曾看出一點與楊慎良有何種相似之處。
如果按照登仙台石碑的記載,那麼張群玉所言非假,楊慎良與陳繼廣應為燎陽出逃的兩位皇子,可若當真按照“慎”、“繼”的姓名排行作為依據,眼前的薛繼遠真實的身份又是何人?
敵友難辨,薛見微并不打算輕易松口,“你也知道陛下現在要我的命,那蛇蛻當然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保管着。”
薛繼遠抽動鼻子,眼神不屑一顧,“要你的命?我看未必,你在瞿州辛苦為他養育的孩子,難道他還能不念往日舊情?”
從一進門她便一直盯着薛繼遠,總覺得何處略顯怪異之處,薛繼遠一抽動鼻子,她忽然從積塵的記憶裡搜刮出那點異樣。
“我在上京見過你,上京的護城河道旁,泥腿巷子!”那時她為了尋找暗河渠裡的黃金,順藤摸瓜找到清理河道的河工居住的泥腿巷子,不料撞見楊慎良,此事就此作罷。
原來在那麼早時,一切都是有據可循。
薛繼遠目露詫異之色,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這才發覺腮邊的胡子已經蓄滿,而他在瞿州一直留着山羊長須,隻有在上京時蓄滿腮的胡子。薛繼遠隻能尴尬地搓了搓臉頰。
薛見微揪住一點重中之重,“你是俞州人士,流竄到上京行事,而後又躲在瞿州,敢情我去哪兒你就在何處?”
“無稽之談,我一直追随的是先生,與你何幹?”薛繼遠擡聲呵斥起來,“你少說廢話,快将蛇蛻交出來,不要誤事。”
眼見兩人要吵起來,薛美钿趕緊出來打圓場,“确實與你無關,我們一直都是聽先生的安排。”她點了一眼薛見微,補充道:“先生就是陳繼廣,你在瞿州一直追查他的死因,應該是認得的。”
“好哇!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薛見微一拍桌子,怒吼一聲,“陳繼廣個黑心肝的,做了什麼虧心事,要在家裡貼靈符祭祀薛轶?你給我說說清楚,不然你信不信我一個口信,什麼蛇蛻龍蛻全部一把火燒個幹淨,你試試搓點灰能不能恢複原樣!”
未曾想,薛繼遠并不怕威脅,直接破罐子破摔,站起來一甩手揚長而去,“燒吧燒吧,随你怎麼處置,到時候蛻龍節舉辦不成,燎陽人在垚州鬧起來,你看李承冕能承受得起麼?”
“哎呦,何必如此大動肝火。咱們都是一家人,犯不着為了這但小事吵得裡外不是人。”
薛美钿對于薛繼遠的脾氣已經司空見慣,她扯了一條長椅,緊挨着薛見微坐下,“那幾道黃紙是先生手書,我們也不敢輕易破壞,本想着旁人認不得上面的字,不礙事,索性留存了下來。我猜是陛下告訴你的麼?若是他還有點記憶,隻有他能認出來黃紙上的字,那三張黃紙書有三人,楊慎良、薛轶和彭氏。”
薛美钿對上薛見微的雙眸,點頭道:“正是陛下的生母,燎陽的撚金公主。這些年來他們随先生行走在燎陽與大荀之間,為了保全舊族的利益煞費苦心,現下走到這一步也是先生沒有想到的,這些年他一直在為過去犯下的錯行善贖罪,你講得不錯,留在瞿州确實是為了你。”
“我?”薛見微愕然失笑。
“想必你有所不知,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了。當年燎陽内鬥,兩位皇子被流放出走,一位是先生,另一位是你們侍燈司的楊司使。後來和光二十七年陰差陽錯,先生謀劃失策緻使楊司使命喪上京,他受司使所托要照看你,那時陛下已登基,先生大計已成,帶領剩下的人撤離上京,一路追随你到了瞿州。”
“先生說失去了最好的兄弟與知己,不能再眼睜睜看着你荒廢下去。即便你的父親與師父不在人世,他也要一人擔起兩份重任。後來陛下追查當年的真相逼問先生,先生為保大家周全,隻能自盡于積雲觀,妄圖用自己的性命給陛下一個交待了事。”
所以自盡為真,卻另有隐情。薛見微擰眉啞然,“我從未見過陳繼廣,居然不知冥冥之中有一人在暗處護我周全。”
“比如你在積雲觀供奉的牌位香火,每年都有善人捐錢,還有你那一塊田莊,當時買入的銀錢是不是低于市場價位?難産時的接生婆,是先生從燎陽調來的婆子,還有那時薛禾不會開口說話,日日為薛禾針灸調理的郎中也是從燎陽而來,此類小事不勝枚舉。”
薛見微心中百轉千回五味雜陳。所以,這一局棋并非李承冕一人在下,而是整個燎陽舊黨與大荀在步招下棋。
對于李承冕與燎陽來講,他們隻是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棋局波谲雲詭,甚至李承冕自己也是一枚棋子身在局中。
見薛見微面色緩和,薛美钿乘勝追擊,拉住她的雙手緩緩道:“我與父親此次來燎陽并非有意躲你,實在是情況緊急,燎陽舊黨不滿金礦枯竭财力盡失,打算借蛻龍節起事,沒有蛇蛻,我們也無法力挽狂瀾,屆時燎陽大亂,恰逢陛下又在垚州,隻怕此事兇險得很呐....”
“走!”薛見微趁勢捉住薛美钿的手拔腿就走。
薛美钿正講得入情,被薛見微一拉扯一臉迷茫,“去哪兒?”
“取蛇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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