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也想定做一把傘,這家鋪子便可。”
傅媖微微一怔,沒想到,他連這樣一點微不足道的細節都記下了。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她發現鋪面上沒有門匾,隻是在門柱上挂了塊木牌,上頭寫着“述古齋”,木牌并不起眼,聽名字也無法叫人分辨出這是一家傘店。
她沒有立即應下,反而問:“你和清蘅的傘都是在這裡定做的嗎?”
沈清衍微微點頭:“其餘是,不過傘面上的圖樣是我畫的。你若喜歡,我也可以照你的要求一試,倘若不合你心意,可以另找這鋪子裡的畫師。”
隻不過,他沒說的是,他也可算作那些畫師中的一位。
傅媖進去才發現,鋪子似乎分前店和後院,前店裡陳列着許多貨架,架子上擺着不同樣式的油紙傘。
她随手拿起一把撐開,傘面上畫着潑墨山水,工筆勾勒,着色淡雅,像極了一件藝術品。
掌櫃是個穿青灰道袍、留着山羊胡子的瘦小老頭,往他們身上掃了眼,語氣不鹹不淡地問:“這回是帶着娘子來的?”
沈清衍“嗯”了一聲,說:“勞煩替她也做一把傘,樣子我兩日後送過來。”
掌櫃應下,問過幾句傅媖的要求,便又低頭去算賬,不再搭理他們,全然不像尋常鋪子對待客人時那般殷勤的态度。
傅媖有些奇怪,覺得他好似與沈清衍很是熟稔,但态度卻并不像對待舊友那般熱情。
轉念想起方才在鋪子門口見到的那怪異的招子和别出心裁的店名,隻以為是掌櫃性情如此,也沒再深究。
從鋪子裡出來,等快走到玉溪橋邊,傅媖卻猛然間想起來,今日沈清衍雖然花出去不少錢,可半點兒家裡要用的東西都沒買。竈房裡如今隻剩下一袋子細面和一小捆蘆筍,若是再不買些菜回去,他們今日就隻能吃清炒筍片了。
傅媖先帶着沈清衍去了肉鋪。聽說豬是今晨剛宰的,肉很新鮮,就要了兩斤裡脊,又割了斤五花。
出了肉鋪瞧見路邊有位老伯帶着自家種出來的紅豆、黑豆和粟米出來賣,紅豆這一茬的剛種下,這些是去年的陳豆,但想到過幾日要用,傅媖上手篩了篩,發現個頭飽滿,也要了五斤。
之後又晃悠去碼頭,跟賣蝦的阿哥磨了半天嘴皮子砍價,然後用八十文錢收走了他攤子上那一小筐無人問津的蝦婆。除此之外,還買了不少應季菜。
約莫半個時辰後,傅媖站在米鋪門前,看着自己腳邊這一會兒功夫得來的戰果——一鬥粳米、三斤豬肉、一筐蝦婆長籲短歎,犯了難。
關鍵這還不是全部,沈清衍連人帶那五斤小豆、一筐胡蘿蔔和若幹捆菜還被她寄存在了那位賣莴苣的阿公攤子上。
買這麼些,他們該怎麼回去啊。
頂着日頭在米鋪門前站了好一會兒,正當她想着要不就咬咬牙多跑兩趟,自個兒将東西扛回去的時候,卻突然遇到了救星。
傅媖無意間一打眼,瞥見離她兩個攤子遠的地方,有個早早穿了半臂,裸露着胳膊上虬結肌肉的少年坐在牛車上,正同攤主說話。
是錢二虎。
傅媖起先覺得尴尬,還猶豫不決,但想想沈清衍那副見風就咳的小身闆,還是決定硬着頭皮去問問。
她遠遠地喊了聲“二虎”。
錢二虎聽見轉過頭來,見了她卻沒立即迎上來搭話,估摸着和她一樣也覺得不自在。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跳下車子往這邊走。
很快,他在傅媖跟前站定,撓了撓頭,讪笑着叫了聲“媖娘”,問她上街來幹啥。
傅媖沒跟他拐彎抹角,直接道:“我來攤子上看看巧兒姐跟豆苗,順道買了些東西,就是買的多了些,帶不回去。想問問你這會兒得不得空,送我一趟。你放心,你平日裡往鎮上捎人收幾文錢,就收我幾文便是,不用跟我客套。”
錢二虎聽完,倒是滿口答應,隻是說什麼也不肯收她的錢。
他把牛車趕過來,又幫傅媖把東西一樣一樣都搬上車,然後照傅媖說的,先往先前那位阿公的菜攤子上去。
等牛車停在阿公的攤子前,傅媖一眼就瞧見了站在街邊的沈清衍。
那人長身玉立,即便是在周圍熙攘的人群裡,依舊顯得十分惹眼。
跟沈清衍講明緣由,又簡單解釋了下二虎的身份,他沒多問,隻是目光在錢二虎身上停留了一瞬,略略點頭向他示意,繼而神色從容地上了車。
期間倒是二虎頻頻往他身上打量,不知在想些什麼,可沈清衍就那麼任由他瞧,好似渾然未覺。
傅媖沒在意這些,隻悄悄拿眼打量了一眼沈清衍。他雙手微蜷,自然地搭放在雙膝上,神色極淡,瞧不出喜怒。
傅媖卻莫名覺得,他這副在牛車上還依舊正襟危坐的模樣,簡直比先前他委委屈屈地蜷在小小一張杌子上的模樣還要好笑。
回去的路并不算遠,牛車一路穿街繞巷,慢悠悠地走。
傅媖坐在車上看着眼前的粉牆黛瓦,小橋流水,心情極好地哼起不知名的調子來:“月光光,照池塘。騎竹馬,過洪塘。洪塘水深不得過,娘子撐船來接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