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仆說是稍等,便當真很快就帶回個女使,一路穿過照壁、繞過回廊,引她入了前院。
女使年歲小,瞧着與清蘅一般年紀,氣度卻娴靜,說話也很是溫聲慢語,透着一股子沉穩:“娘子可是沈先生的夫人?”
傅媖點頭說“是”,頓了頓又道:“本不該貿然到府上叨擾,實在是往日他歸家一向準時,今日也不知是什麼緣故遲遲不回,偏又逢落雨。家裡婆母身子不好,記挂得厲害,不得已走這一趟,給府上添麻煩了。”
“娘子不必這樣說”,那女使含笑說,“家中主君主母敬重沈先生,談不上這些。此番本就是我們失禮,原該給您遞個消息去叫您寬心才是,隻是底下人做事馬虎,這才有了遺漏。且娘子也莫要怪罪沈先生,實則是他生了病,給幾位小公子授課時昏了過去,至今未醒,才誤了時辰。”
“昏倒了?”
傅媖心口重重一跳,猝然刹住腳,聲音在嘩然的雨聲中聽得不甚分明。
确實,沈清衍昨夜淋了一場雨,而他本就體寒,受不得冷風冷雨,生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不是沒想到,今日那些始終徘徊在心頭的憂慮和不安也正是為此,卻一直心存僥幸祈禱他無事,更沒想到他會病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此刻先前那些憂慮随着女使的話蓦然間變成了愧疚,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昨夜她不該請沈清衍幫她的,她早知他身體算不上好,可還是輕忽了。
大約實在是她臉色太過難看,那女使連忙解釋說:“娘子不必憂心,先前郎中來診過了,沈先生就是不甚着涼染了風寒,起了高熱才昏倒的,煎幾副藥退喝下就好。隻是……”
“隻是什麼?”傅媖擰眉追問。
“隻是郎中說沈先生體内寒氣過盛,之前便有喘症,今後若不好好診治、休養,他的喘疾恐會更甚。”
傅媖微微颔首,終于略略松了口氣:“我知道了,多謝告知。”
*
家院落不小,單獨在前院西南角上開辟了一處僻靜地方供幾個孩子讀書,作為講習之所。
傅媖跟着那女使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又經過一道月洞門,才終于到了先前那家仆所說的“西院”。
進來時她借着燈籠照出的微黃光亮将此處看了個大概,發現這處小院落裡不僅有書室和藏書閣還有西面靠院牆處的幾間廂房,眼下有兩間都亮着燈。
女使見她向西面看去,解釋說:“那邊的廂房有一間是專門留給沈先生平日午憩時用的,還有一間則是一位在寄住在府上的小公子的住處,其餘都空閑下來了,置了些筆墨琴筝之類的雜物。”
她一邊說,已帶着傅媖走到檐下:“沈先生如今已喝了藥睡下了,娘子可自行進去看望。”
傅媖推門進去時,沈清衍确如女使所說尚在昏睡,屋内岑然安靜,隻有燭台上的燈芯跳動時偶爾發出“哔剝”的輕響。
他靜靜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如一紙白宣,又如山巅細雪上覆着的霧氣,好似隻剩下一層薄薄的、虛淡的影。
唇色卻格外深,隐約透出幾分詭異的靡麗與瑰豔,配上那副格外出挑的好皮相,竟如同話本中沉眠的精怪。
傅媖看了片刻,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又探了一把他額頭上的溫度,感受到掌心的灼熱後,歎了口氣,在床尾坐下,開始思考究竟該将沈清衍一個人留在這裡,還是請許府派人到家中知會一聲,自己留下照看一二。
方才那女使顯然是前院的婢女,這院中清冷,不見許家仆婦往來,想來平日裡也隻有沈清衍和他那幾個學生會踏足,即便有人來照看,沈清衍隻是坐館的西席,不是主人家,也未必十分上心。
再者他生病有她的緣故,理應照顧。
傅媖又望一眼外面黑沉沉的雨夜,想起來時那條陰暗潮濕、格外難行的路,不再猶豫。
想定主意,她才後知後覺出自己滿身的疲憊和喉間隐隐的幹澀與灼痛。
站起身走到桌邊,撿起一隻倒扣的茶盞,倒了杯水送到唇邊。
隻是才淺淺啜了一口,還不等她将水咽下,一陣裹着水汽的涼風忽然吹進來,門被人推開。
傅媖擡起頭,一個半大的男孩正冷眼望着她,眼中滿是警覺:“你是何人,為何在老師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