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說出那句“我願意”之後,那位姓名早已被遺忘在時間長河裡的凡人教皇經曆了初代神明的一系列考驗。
在這期間,他曾見過陪伴初代光明神一同前來的其他神明。
分别來過兩位。
祂們與光明神一同降臨,面容和形态都隐藏在雲霧中,但透過圍繞在祂們身邊的力量氣息,凡人教皇能夠很容易地判斷出其所執掌的權柄。
一位是捉摸不定的“命運”,而另一位……
祂的存在令凡人教皇感到無法忍受——那位站在光明神身旁、被祂親近地稱呼為“兄弟”的黑暗神。
黑暗,這一與光明完全相對的概念。
擁有這一邪惡權限的神明氣質冰冷,身周缭繞着無盡的暗影,當祂降臨時,凡人教皇就好像嗅到了死神那令人厭惡的氣息。
陰森……而且污濁。
可偏偏,祂竟能與象征着治愈、救贖、正義等等世間最美好事物的光明神并肩而立,甚至于,祂看起來比命運之神和光明神的關系還要更加親密。
——這是無法容忍的。
凡人教皇站在光輝之下,看着那道漆黑的身影,感受到自己靈魂深處的抗拒。他從未如此深刻地憎恨過某樣事物,甚至比他憎惡那些污穢的異端還要更甚。
他無法接受。
他無法接受至高無上的光明神,居然會允許黑暗的存在,甚至與黑暗神站在同一高度。
他無法接受黑暗這種污濁、邪惡、應當被徹底湮滅的東西,竟然能與光明并存,甚至被光明神所認可!
在神明們審視的目光下,狀似謙卑地垂着眼的凡人在心底用盡一切惡毒的詞彙去攻擊、批判那不該存在于世的邪神。
然後他發現,即便是神,也無法徹底看透人心。
因為初代的神明們被他騙了過去,祂們沒看見他低下頭時在憤怒與狂熱中扭曲的眼神,也沒有察覺他心中的敬畏、崇拜、虔誠,與那份對黑暗的厭惡交織在一起,逐漸催生出的極端信念——
光明才是世間唯一的信仰。
黑暗的存在,是對光明的玷污。
黑暗……必須被清除!
暗自瘋狂的繼任者藏匿着這份心思,順利地通過了所有的考驗,成功登臨神座。
可就在祂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終于可以近距離侍奉心底的那位神明,陪伴在祂身側,永遠聆聽祂的教誨、分享祂的榮耀時,卻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初代要離開了。
不僅是祂,連那個新任光明神最厭惡、最想要徹底湮滅的邪神也要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祂們要去世界之外的無盡之處遨遊,去探索即便是新神都無法企及的領域。
所以,初代才會尋找繼任者。
新任光明神一時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祂呆立在即将交接到自己手中的神座之前,耳朵裡機械地接收着初代溫柔寬和的叮囑,心中卻翻騰着和外表完全相反的滔天巨浪。
祂曾幻想過無數種未來,祂以為自己成神後便可以在神之巅與那位神明并肩而立,哪怕那個黑暗神礙眼地存在着,祂也願意忍耐,隻要能陪在初代的身旁,總有一天,祂能證明自己的價值比那個邪神更高。
因為顧慮初代的想法,所以新任光明神曾經用了很長的時間說服自己,做好了長期容忍、與那個邪神打持久戰的準備。
可到頭來,原來祂連這個忍耐的機會都沒有麼?
新任光明神怔怔地站在原地,某一刻,祂竟想失态地去抓住初代,用自己從祂那裡繼承來的、尚未完全徹底掌握的權限之力去阻攔祂與初代黑暗神并肩離開這個世界的腳步。
祂想:自己甚至還未來得及展現忠誠,未來得及用光明淨化世間一切污穢,以此換取神的認可與贊許,神就已經決定離開了嗎?
不、不對……一定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
一定是這個世界太肮髒了,所以神才會感到厭倦,才會選擇離去!
新任光明神心中翻騰着瘋狂的執念。
初代是無上的、完美的、神聖的,既然祂要離開,一定是因為這個世界配不上祂!
那麼自己作為繼任者,應該做的,就是為神重新創造一個真正純粹、聖潔的世界!一個沒有黑暗,沒有邪惡,沒有污穢,隻有光明存在的世界!
隻要世界足夠純淨,隻要黑暗徹底被抹除……神會不會就願意回來?
——對!一定是這樣!
在初代離去後,新任光明神盤踞在神座上颠三倒四地想了不知道多久。
祂的确是光明最虔誠的信徒,可當一個世間最狂熱的狂信徒發現自己失去了敬愛的神明、而這個狂信徒又剛好是這個世界上目前最強大的存在之一時,思維的崩壞,自然而然就不再是祂這個個體的事,而是整個世界的劫難——這個瘋狂的新神,注定要拖着全世界,為祂隐藏在狂熱和扭曲背後的絕望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