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将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似已猜到了她的心思,偷偷笑着在前為她引路。
踏入那間燈火昏黃的大廳内,章懷春一眼便見到了那對面生的母子。
許是因連日趕路奔波的緣故,那母親看上去有些憔悴,神情似也有些局促拘謹,不似她身邊端正大方的少年。
少年身形颀長清瘦,面龐溫潤清朗,是她想象中的斯文君子模樣。
她無意中望進了他清澈透亮的雙眸裡,霎時被他眼眸深處的寒光凍住了心扉,隻覺檐下的冷風穿堂而入,直侵她背心,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強捺住心頭的那點失落之情,上前與這對母子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見狀,闵氏誠惶誠恐地拉着身旁的兒子起身還禮,言語姿态極其謙卑:“妾不過是個走投無路的卑賤之人,受不起女公子這樣的禮,女公子切莫如此!切莫如此!”
章懷春笑道:“您既是我的長輩,又是我阿父托勝阿叔護送而來的貴客,當然受得起我這樣的禮,您不必與我們一家太見外。”
闵氏見她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心底的不安倒也減輕了幾分,默默将章家的這份恩情記在了心裡。
當晚,母子倆便歇在了徐公為兩人安排的客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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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懷春惦記着鄭家的那少年郎君,想到他在外大父安排的席面上似乎沒怎麼吃東西,便取出了自己最愛吃的一盒柿餅,讓青楸給那對母子送過去。
她對那對母子如此熱心,青楸覺得甚是蹊跷;及至見到了那鄭家郎君,她才明白章家大女公子是對這郎君動了春心。
畢竟,她與章懷春相依相伴了十個春秋,對這女公子的性情喜好已是了如指掌,知曉她心慕何等樣的郎君。
心底有了這樣的猜測,她在見到鄭家郎君時,細細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遍。她雖也喜愛這兒郎的容貌氣質,卻總覺得這人的眼神太過涼薄冷淡,且性子又似乎太沉悶無趣了,不是她家女公子的良人。
不過,她區區一個婢女,沒有資格來操心府中女公子們的終身大事,大女公子的心思也隻是她的猜測,她隻将這些念頭壓在了心底,并未在章懷春面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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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冷雨于半夜慢慢止住了,章勝不等天明便策馬進了城,将鄭家母子已到城外徐公處的消息帶回了侯府。
午後,侯府派來接人的車馬就到了徐公的莊子裡。
章懷春見是大堂兄章茆帶着章勝一行人親自來此接人,心裡暗暗為家人如此重視鄭家母子而歡喜不已。
她天生有些怵這個大堂兄,隻因他長得人高馬大的,那張才曆經了十九個春秋的面皮卻黑得似那廚娘手下揉成的荞麥面團,不怒自威。
然而,此時此地見了他,她反倒覺得他是可敬可親的,不像從前那樣對他避之不及,反而主動向他打問家裡這幾日的大事小情。
對于她主動的親近問候,章茆受寵若驚,那雙被雨水浸濕的雙頰似染了春光,明媚燦爛,笑着說:“家裡沒什麼大事,但也有一件天大的事,與你有關。你猜猜是何事?”
章懷春笑道:“我猜不着,懇請阿兄告知。”
章茆也不賣關子,在她耳邊神神秘秘地說:“是你的那位太後姨母又來信催叔母早些安排你進宮,也好讓你早些母儀天下。”
章懷春怔愣不已,輕蹙着眉心,慌張問:“我阿母應了麼?”
章茆搖頭:“叔母說要為你招個上門女婿,打算讓你守家養老的,宮裡還沒有消息傳回來。不過,宮裡今年要選秀女了,太後應暫時顧不上這頭,叔母不想讓你們幾個入宮,已開始幫你和二春妹妹相看夫婿了,就想着今年能将你們的親事定下來,也好斷了宮裡那位太後想讓家中妹妹入宮的念頭。”
章懷春聽後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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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些年,阿父阿母膝下除了她四姊妹之外,并無一個男丁,阿父也沒有納妾的念頭。很早以前,父母就有了為她招婿的想法,她自然不會忤逆父母的話。
當朝律法規定,女子年滿十五必須成婚,不然,每年還得交納一筆稅錢。章家作為一方諸侯雖無需繳納稅錢,隻是她如今年已十八,這個年紀的女子,确實該考慮婚姻之事了。
在歸家的途中,她透過車窗看着在前頭緩緩行駛的那乘車馬,念及那車裡坐着的少年,她頭一回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
若不得不擇一郎君與之白首齊眉,她情願與車裡的鄭家兒郎共結連理,就是不知那兒郎是何種樣的心思,是否願與她執手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