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甯巷多是侯國内達官貴人的住宅,府第莊重氣派,裡頭身份最尊貴的當屬将軍第明家和臨沅侯府章家。章明兩家比鄰而居,來往甚密。
闵氏掀開車簾一角,看街上人來人往,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便知這兒是個熱鬧繁華處。
侯府的車馬駛進永甯巷,一座恢弘氣派的府第便闖進了闵氏眼中,那宅院門口蹲着兩隻威風凜凜的石獅子,台階砌得足有半人高,三間緊閉的大門前也立着六個全副武裝的士兵,東西角門時有人出入。
闵氏的目光往匾額上瞅了一眼,看到的是“一品大将軍第”幾個字,便知這條巷子裡的人家非富即貴,是沒落的豫章鄭氏不能比的。
闵氏正在暗自感傷自身的處境,車馬忽拐了個彎,前頭的路瞬間變得寬闊了許多。在車馬輕微的颠簸中,她看到那拐角處立了塊齊腰的石碑,上書“文治武功千秋萬代”八個紅漆大字,那石碑上還蹲坐着一個白面饅頭似的小郎君。
車馬行進中,闵氏的目光匆匆掃過那小郎君的臉,卻見這少年忽如靈猴一般跳下了石碑,直奔後頭的車馬人從。
沒一會兒,她便聽見那小郎君似笑非笑的聲音:“大春姊姊,聽說你要招婿入贅你家,前頭那車裡坐着的可是你阿父阿母替你精挑細選的夫婿?”
一路車馬颠簸,章懷春又乏又困,一道熟悉又清亮的少年嗓音毫無預兆地透過車窗鑽進她耳裡。她聽出是隔壁将軍府裡與堂兄交好的小郎君明橋,卻因這時心情不愉,不願與之交談,隻裝作沒聽見。
然而,外頭的那小郎君依舊堅持隔着車簾與她說話,不死心地連聲詢問。
章懷春不知他是從何處聽到的這些傳言,連忙掀開車簾呵斥了一聲:“你莫像個長舌婦在這兒搖唇鼓舌、攪風攪雨!”
話畢,她便閉了車簾,面上雖平靜如水,内心卻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不明白,勝阿叔今早才将那對母子進城的消息帶回侯府,隔壁的明橋怎麼就會生出這一番猜想呢?
她雖對那鄭家兒郎動了點心思,但那兒郎即使落魄,也難掩一身清骨,又怎肯折辱身骨贅入侯府與她為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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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開國立朝以來,贅婿的身份地位便低賤如奴隸,子孫三代皆不能入朝為官,若遇兵荒戰亂,還須從軍服役,生死不由己。
雖說世祖開國平亂後廢除了“贅婿及其三代不得入朝為官”的條例,但是,世人仍然瞧不上入贅為婿的男兒。
這世間,凡是有志氣的男兒,又有誰甘願屈居人下、受人嘲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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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氏自是聽清了後頭那場簡短的談話,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端然而坐的兒子,見他神色漠然、面色無瀾,也不知他是否聽到了那些話。
她的欲言又止落入少年眼中,少年卻隻是淡淡提醒了一聲:“母親不可因一些子虛烏有的話亂了分寸、失了儀态,侯府就快到了。”
闵氏默默點頭,卻做不到如他這般心如止水,猶疑彷徨間,仍是忍不住猜測着:“我看那小郎君那些話不像是無中生有,章家這番收留救濟我們,并非沒有招你為婿的心思念頭。若果真要你入贅,我們也不好推辭拒絕。你見過她家那大女公子了,是個很不錯的女娘,你……你是怎樣的心思呢?”
話一出口,闵氏便瞧見少年神色間的冷淡抵觸,他一直平展的眉心甚而微微蹙起,神情晦暗難明,讓闵氏心口陡然一緊,不敢再說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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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是在一座百年庭院的基礎上擴建而成的,大門臨街而開,門前石階下亦立着兩隻憨态可掬的石獅子。侯府門面院牆看着雖不如隔壁的将軍第威嚴氣派,卻也古樸厚重,匾額上禦筆親題的“侯府”二字漆紅如新,門前的一副楹聯亦是重新上漆書寫的,上楹書“懷德懷刑乾坤清”,下楹書“藏身藏行天地寬”。
侯府的車馬将将在門前停下,早有守在角門處的家丁向内一層層通報了下去,而侯府當家的女主人徐知春也早已等在了大廳内。
章茆、章懷春這對堂兄妹先客人一步進大廳見過了徐知春,說了三兩句話,鄭家母子便被人引了進來。
彼此見禮叙了寒溫,徐知春見那鄭家兒郎果真如丈夫信裡說的那般端方穩重,是個斯文有禮的謙謙君子,目光有意無意地在那少年與女兒身上來回打量,心中已是有了思量。
不過,她也并不急于撮合兒女的婚姻之事。畢竟,這是女兒人生的頭等大事,她不能僅憑丈夫的贊美之詞和一面之緣,就草率地決定這樁婚事,總得好好考量觀察一番。若真是個表裡如一的好兒郎,再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