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懷春進了林子,那亭子裡頭卻沒有她想見的人,反而聚集了一群衣着光鮮的世家子弟。那裡吵吵囔囔的,一片嬉笑怒罵聲,各種污言穢語就這樣随風送到了她耳中。
重重人影裡,章懷春認出了那被衆人圍觀打罵的正是金琇瑩的阿兄金霄,而那高坐在一旁發号施令的卻是武陵郡清流世家閻公的二孫兒閻存善。
閻公是前朝大儒,晚年專心著述講學,在民間口碑甚佳,與她外大父徐公乃刎頸之交,阿父、阿伯與舅父都曾是閻公門下的學生。因此,章徐閻三家交情頗深、來往甚密,閻公更是與外大父結成了兒女親家,她的表嫂正是閻公的大孫女,隻是體弱多病,進門沒兩年便亡故了。
而這閻公膝下還有兩個孫兒,長孫閻存仁已與金琇瑩定了親。按理說,這金閻兩家也已是姻親之家,本該交好,但閻存善并不因兩家結了親而對金霄假以辭色。
章懷春即便同情被人揍得鼻青臉腫的金霄,卻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不欲卷入這場男人間的紛争裡,正想擇路而行,沒提防身後忽無聲無息地蹿出一條人影,吓得她心口亂跳。
緊随在她身側的阿岱早已做出了防護姿态,将她護在了身後。見這突然蹿出來的小小少年是與侯府世子交好的明家小郎君時,不由放松了警備。
而章懷春見是這個調皮搗蛋的明橋,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絲惱意,輕聲開口責問道:“你回回這樣冒出來吓唬人,不知是會吓死人的麼?”
明橋頗識趣,見她動怒便立時點頭哈腰地向她賠禮道歉。他本是個俊美無俦的小郎君,卻總沒個斯文樣,這一番賠禮道歉的言行倒讓人覺得滑稽可笑,惹得章懷春也不覺展眉笑了出來。
明橋見她臉色好轉,也便趁機道:“大春姊姊不去相幫那個千金美人麼?”
章懷春蹙眉,疑惑問:“千金美人?你是說金郎君?”
“是呀!”
明橋如靈猴一般蹿上一旁的山石上,也不知何時從衣襟内摸出了張彈弓,又從腰間的香囊裡拈出了幾粒椒實。
他一面将那幾粒椒實貼入彈弓的皮兜裡,一面漫不經心地笑着向章懷春解釋:“金家郎君這名号還新鮮熱乎着,隻因金家郎君有千金之富、美人之貌,這閻二公子便為他取了個這樣的名号來羞辱他。不過,我倒覺着這名号挺适合金家郎君的,美人也不單單是指女子。這閻二公子雖說是想借這名号羞辱他,實則是嫉妒人家有個好樣貌,搶了他今日的風頭。
“姊姊看到地上散落的那些桃花枝了麼?那都是今日出遊的女娘們贈與金郎君的,閻二公子看上的一位女娘也是贈花人之一。”
章懷春笑道:“他看上了人家,那便自己去争取,将怒氣發洩在金郎君身上算什麼男兒?”
她話音方落,明橋手中的彈弓便已射了出去。椒實雖輕小,射出去的力道卻不輕,一粒粒快狠準地打在了亭中那些欺辱金霄的郎君公子身上;那閻存善的腦門更是接連挨了兩記椒實。沒一會兒,這人的眉心便留下了一粒椒實大小的紅點,猶如美人痣。
閻存善被人這般偷襲暗算了,一眼看到林子裡那個高調擺弄彈弓的明橋,氣得大步奔了過來,怒氣沖沖地瞪着他:“橋橋,你是哪頭的?怎麼幫着那個小白臉兒暗算我?”
“我隻是将你托我送我阿姊的信物原封不動地還你而已,怎麼說是我暗算你呢?”明橋随意扯下挂在腰間的香囊,将其甩在閻存善懷中,不無遺憾地搖頭惋惜道,“這香囊,閻二公子還是另贈佳人吧。”
閻存善呆呆怔怔的,似有些難以置信:“這是何緣故?令姊莫非真看上金霄這個小白臉兒了?他不過一介商人之子,你們明家難道要将女兒下嫁給他麼?”
明橋似笑非笑地問:“你家又為何要聘他家女娘?”
閻存善心一緊,頭回在這小少年面前露了怯。金閻兩家結親自然有着不能與外人道的緣故,這是家裡的隐秘。他痛恨厭惡金霄,不僅是為這人俘獲了他心上人的歡心,更為這人的存在便是他家莫大的恥辱。
他心裡雖有鬼,但卻不想在明橋面前露餡,強裝鎮定地冷笑着:“你既然不肯用心幫我,又何必在這兒陰陽怪氣?告辭!”
說着,他又向靜默于一旁的章懷春拱手行了一禮。
而那些與他結伴而來的世家子弟也相繼離開了此地,有些人在經過明橋身邊時,還不忘惡狠狠威脅一番:“明橋,你這回拿彈弓打我的仇,我記住了!武藝我比不過你,蹴鞠卻強似你許多,你若是有膽量,就不要當縮頭烏龜,敢與我前往章世子的鞠城較量一番麼?”
明橋嘻嘻笑着沒有回應,轉身朝醉仙亭去了。
那人似仍不死心,欲強拉了明橋去鞠城較量,卻被折轉回來的閻存善阻止了:“你和他這個黃口小兒較什麼勁兒,即便赢了,能有多大的面子?讓他和那個‘千金美人’厮混去,我們往别處去耍!”
***
待這些人走遠,章懷春與阿岱便一前一後入了醉仙亭。
亭中,金霄形容狼狽,衣衫鬓發俱亂,哪裡還有“千金美人”的翩翩體态?章懷春見他臉上有傷,怕他身上也被那些人打出了個好歹,欲上前替他檢查身上的傷處,卻被他慌亂地拒絕了。
“多謝大女公子,我身子無礙!”金霄謝過了她的好意,似又想起了什麼,溫聲問,“大女公子可是來赴貴府二女公子與家妹之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