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在武陵山上有座别院,此處也是帝王到此巡狩的行宮所在。這座依山就水而建的行宮别院綿延數百裡,房屋庭院衆多,規模宏大,布局精巧,其中要數侯府世子章茆自己畫圖擴建的那座鞠城最是獨具匠心。
時下男女皆愛蹴鞠,這座擴建新修的鞠城分男女兩個賽場,是城中貴女公子頗愛的消遣玩樂之所。
男女兩座鞠城的規模相差無幾,皆是一處用四面圍牆圍成的四方場地,場地四圍插花種樹;又在場地的東西兩頭各挖六個半月形的鞠室;南面的高台上建有樓閣式的看台。兩座鞠城的看台有飛廊相連,台上看客可自由穿梭其間。
男兒間的蹴鞠猶如兩軍對陣厮殺,對抗十分激烈,雙方各十二人,六人看守鞠室,以便阻擋對方在場地上的另六人将毬踢進己方鞠室。
每場比賽,自會有判官判定輸赢、施與賞罰。
而女子間的蹴鞠戲卻全然不同于男兒,她們更愛兩兩成對,踏鞠起舞,奏琴相和,多了些風流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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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懷春知曉鄭純今日被堂兄帶到了鞠城耍樂,礙于男女有别,她不好明目張膽地前往男兒的場地觀賽,隻能先往女子鞠城尋她的三妹妹章歎春。
這個妹妹是她一衆姊妹裡最活潑好動的,常年不愛跟着姊姊們逗趣耍樂,隻愛跟着堂兄和明橋騎馬射箭、擊毬蹴鞠。雖年僅十二歲,馬術箭術皆已十分娴熟,馬上擊毬、地上蹴鞠之術絲毫不輸同齡兒郎。
章懷春登上女子鞠城的看台時,這台上已坐滿了婦人淑女,她阿母亦與城中的權貴夫人們坐在一處看底下那些年輕女娘蹴鞠遊戲,在袅袅茶煙裡有說有笑的。
而在章懷春看來,這些夫人飲的是茶,說的卻是姻緣。
她幾乎不用細細打問這些人在她來之前在說誰人的姻緣,隻看衆人看她時那暧昧探究的眼神,便知她們在說她的姻緣。
此時,她無疑成了群狼環伺下的獵物。
她與看台上的衆位夫人女娘們見過禮便在席間屈膝坐下了,目不轉睛地盯着底下的女子鞠戲;而她的目光始終追随在場中那道身形嬌小卻身手矯捷的侯府三女公子身上。
這小女公子雖年幼,氣勢卻不輸場中比她年長許多的女娘們,神采飛揚,意氣風發,好似那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小女将軍,讓人忍不住為她呐喊喝彩。
她正看得入神,那貴夫人座中忽有人笑着打趣着她:“今日是個好日子,蝶兒都是成雙成對的,城裡城外的兒郎皆在這兒,大女公子可遇上了心儀的如意郎君?琇瑩再過兩個月就要出閣了,你與她一般大,可不能落在她後頭太遠。女兒家的青春隻有那麼幾年,你不能白白耽誤了!”
這說話的正是金琇瑩與金霄的母親。這夫人是朝中位列九卿的大司農曹公的獨女曹氏,如今是武陵郡内大富商金飛的妻子,曾多次在她阿母面前表明結親的意向。
因阿父阿母膝下無子,隻有她姊妹四個,她身為長女,阿母便欲留她在家,為她招婿。
阿母以此為由拒絕了曹氏多次,曹氏許是覺得丢了面子,每每見到她,都要打趣揶揄她一番;見她至今也未招到夫婿,更是要諷刺挖苦幾句。
章懷春是個菩薩性子,任旁人如何用言語诋毀辱罵她,她隻當沒聽見,鮮少與人争論置氣。即便一旁的阿母對曹氏的話露出了幾分不滿,她卻仍是一副含羞帶笑的模樣,自我解嘲道:“我這個人中看不中用,是個繡花枕頭,怎能同琇瑩姊姊相提并論?若這輩子也招不到一個如意郎君,那是我的命,我隻能認命,總不能去搶。”
曹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因被這章家的大女公子戳到了她年輕時候的醜事,一時羞憤交加,在這樣的場合,卻也隻能忍氣吞聲,不再自讨苦吃。
而座中的其他夫人們見識到了這大女公子綿裡藏針的功夫,也沒心思在她身上打那結親的念頭,隻說一些無關痛癢的瑣碎話語。
這些夫人們識趣,座中卻總有沒眼色的年輕女娘,故意湊到她耳邊,用隻有兩人聽到的聲音陰陽怪氣地問:“這陣子,城中一時在傳表姊要入宮為後,一時又在傳表姊要招婿入贅,我還聽說姑母特意請了媒人幫忙相看呢,隻是沒兩日就沒聽到這樣的風聲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章懷春一看是舅父家小她一歲的徐遙表妹,便知她是故意說這話欲将她架在火上烤,并未回應她,隻對她報以清清淺淺一笑。
徐遙最是見不慣她這副模樣,冷冷道:“章懷春,你别仗着太後喜歡你,就敢這般目中無人!太後是我姑母,與我同是徐家人,你說到底不過是個外姓人,憑什麼能代替我入宮?我知道你阿父阿母早就替你選了個男人藏在家裡,既然已經有了男人,你怎麼還敢朝秦暮楚?侯府的大女公子就這般不要臉皮麼?”
章懷春神色平靜地看着她,絲毫不為她這番話而惱,反而溫溫柔柔地問了一句:“今年宮裡大選秀女,舅父與外大父同意你入宮麼?”
徐遙怔愣了一瞬,似被戳到了痛處,有些惱羞成怒地怒目瞪視着她,梗着脖子道:“我徐家好歹是皇親國戚,何須要和那些女子去争去搶?她們即便通過了一輪輪的考核,順利入了宮,這輩子也不一定能見到表兄。我隻要想入宮,不管我阿父與大父如何阻攔反對,我總有法子入宮,讓表兄青睐于我。”
少女懷春,其情可憐可哀,又可敬可佩。對于這個表妹的少女情思,章懷春多少能感同身受,隻因認清了帝王的多情與薄情,不願這個驕縱蠻橫的表妹栽跟頭,便好心提醒道:“帝王有後宮佳麗三千,即便你能得他青睐,他也不會隻鐘情你一人。入宮一事,你要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