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章茆本就心緒煩悶愁苦,又接連被章懷春受傷與方如儀染恙的事所擾,此刻的心情更是沉重。
而往昔那個朝氣蓬勃的明家小郎君,此時也是蔫頭耷腦的,全無一絲往日的張揚意氣,苦着一張臉似要哭出來一般。
見他這般模樣,章茆覺得新鮮有趣,故作惱怒地诘問着:“受了驚吓、傷了腿腳的是我妹妹,你這個罪魁禍首怎麼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明橋自責道:“我不是委屈,是懊惱!”
章茆并不知曉事情的具體經過,便趁機盤問起了這小子究竟怎麼害得他的妹妹摔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明橋這時候分外老實,将章懷春摔下山坡前後的經過仔仔細細地交代了個清楚明白,連腰間挂着的狗臉面具也交到了章茆手上。
“我真不是要吓唬大春姊姊,是看她似乎有些難過,便想要逗一逗她。”
章茆把玩着手上的狗臉面具,覺得這狗臉有些眼熟:“這面具是照你那條狗的模樣做的?”
“沒錯,就是福星的臉!”明橋點頭,又有些不解疑惑,“我以為這面具很可愛,姊姊見了定會歡喜,沒想到會吓到她。”
章茆毫不留情地潑了一盆冷水:“你當誰都像你這般喜歡這些玩意麼?福星是挺可愛的,但你這面具看着确實挺吓人。我妹妹沒被你吓得暈厥過去,已算是女中豪傑了。你這面具我繳了,算是對你的懲戒。”
明橋縱使舍不得這狗臉面具,此時也無話可說,隻是萬分擔心章懷春會因此而疏遠冷落他,再也不同他說話了,便向眼前的人求救:“大春姊姊定然會惱我恨我,我要如何向她贖罪呢?”
章茆道:“妹妹心善,雖不會因此記恨于你,但定會冷落你。你要贖罪,唯有負荊請罪方能顯出你的誠意。”
因明日還要帶鄭純去拜訪閻公,他也沒有多留明橋,耐心安撫了這個懊惱自責的小郎君好一會兒,便将人送出了府。
而明橋似是想起了什麼,忽在沉沉夜色下喚住了章茆,鄭重道:“峁哥哥,你放過阿姊,也放過自己吧。”
章茆臉色陡然沉了下來,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出了府門,皮笑肉不笑地提醒着:“明日記得去我妹妹面前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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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懷春的腳終究是傷了筋骨,竟于半夜發起了熱,自然就驚動了歇在栖遲園的徐知春。
徐知春早年也曾在徐公身邊習得了一身精湛的醫術,這些年打理侯府已是疏于此道,不敢妄自托大對章懷春的腳傷進行治療,隻能派人去徐氏醫館請人來。
醫館來的是徐遇。
徐遇是章懷春表兄,與她又同是徐公門下弟子,皆是徐氏醫館裡的醫工,章懷春一向敬重這個溫厚似長者的表兄。
他替她細細檢查了雙腳的扭傷腫脹處,對她的雙腳傷處反複按壓了幾回,按壓一回便問她是否會痛。
章懷春知曉他在檢查自己的骨頭,身為醫者,她其實很清楚自己的傷情,面色平靜地問了一句:“我的左腳腳腕應隻是扭傷腫脹了,右腳腳腕應是折瘍[1]了吧?”
徐遇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緊擰着眉頭說:“右腳确實折瘍了,我需要為你正骨,會很疼,你忍着些。”
他怕章懷春受不了疼痛會亂動,便讓青楸從她身後将人抱住,又讓屋裡人說些話以轉移她的注意力。
章懷春其實沒有那般嬌氣,與人說笑間,從腳腕處傳來的一陣陣疼痛仍是讓她忍不住濕潤了眼眶。正骨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她一時覺得骨頭裡有人在用刀斧砍鑿,一時又覺得裡頭有萬千隻螞蟻在啃噬,疼痛時而密集,時而劇烈,她隻能緊咬着下唇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嘴邊阿母遞了一塊浸染了藥香的帕子,柔聲道:“不想叫出來,便咬着這帕子吧。”
章懷春也沒有拒絕,心裡卻不免将那個害自己受這份罪的明家小郎君埋怨了一番。
正骨後,徐遇又給她的傷處敷了藥草,用細竹片将傷處固定好之後,認真叮囑道:“好好在家休養,三個月應能恢複,我會時常來看你的。”
章懷春已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幽幽歎了一口氣:“那我養傷的這三個月豈不是去不成醫館,也不能聆聽外大父每月一次的教誨了?”
她這話裡沒有對腿傷的擔憂惶恐,隻有對不能坐診行醫、聆聽教誨的遺憾惋惜。
徐遇安撫道:“妹妹若要聽大父的教誨,我替你将那些教誨記下來,再給你送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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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徐遇,這院中聽聞動靜而來的人也悉數被徐知春打發走了,隻留了青楸在章懷春床邊精心伺候。
而徐知春也趁四下無人之際,将章懷春受傷的經過情由從這女兒的嘴裡給逼問了出來。
章懷春知曉明橋是無心之過,怕阿母責怪這個小郎君,試圖對其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當時似乎也被吓着了,經此一事,我想他應會收斂些,不會再往我跟前湊了。我們侯府大人大量,實在不便與他這個小郎君計較,免得傷了鄰裡和氣。”
對此,徐知春并未表态,隻意味深長地叮囑着:“明橋這孩子雖還年幼懵懂,但畢竟與你男女有别,你又在招婿,還是不要與他太過親近。明日,我也與你阿兄說一說,讓他注意些分寸,不要總是将那小郎君引到你們院中來。歎春跟着他們厮混了這些年,哪裡還知自己是個女娘,行事言語愈發沒規矩了,你與詠春好好管一管她吧。”
章懷春不敢忤逆,溫順應道:“女兒知錯,日後會好好約束教導妹妹的,請阿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