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明家的這個小郎君,章懷春雖說挺惱他的,卻也不至于對他懷恨在心,過了一夜,她甚至也懶得去追究責怪了。
想起阿母夜裡對她叮囑的話,她本不想見他,又怕這個小郎君以為是自己不肯原諒他,隻好讓青楸、青槐将人請進來。
午後春陽正濃,這小郎君背負着一捆斷了枝葉的荊條,進了她會友的内院便“撲通”一下跪倒在她的卧榻旁,仰頭望着她的目光格外誠摯明亮,朗聲道:“大春姊姊,我來負荊請罪了,你打我吧!”
章懷春不由被他這番言行舉止逗笑了:“哪個教你來我跟前負荊請罪的?我不打你,打你得費我不少力,你起來吧。”
明橋不依:“姊姊不打我,我便不起來!”
章懷春實在不想與他糾纏昨夜的過失,神情淡淡地道:“我這裡還有客人,你跪在這兒不像話,還是回去吧。”
明橋一時摸不準她這态度是何意,也不知她是否原諒了自己,堅持道:“是我害得大春姊姊成了如今這模樣,姊姊若怕打我會手疼,讓旁人打我也行。”
章懷春腳傷的前後緣由,徐知春早已吩咐了府中人不許聲張,若是逢人問起,也隻說是章懷春自己不當心摔傷的。
金琇瑩這時才知章懷春腳傷的真正由來,便有些沉不住氣了,氣得秀眉緊蹙:“原來我懷兒妹妹的腳傷是你害的呀!若是這樣,你這小郎君确實該打!”一雙盈盈美目遂轉向卧榻上恹恹的好友,“懷兒,你若不願自己動手,我替你動手,也好打發走這個纏人的小郎君。”
“不用……”
章懷春勸阻的話尚未出口,這金女娘已是從明橋背後抽出了一根荊條,裝模作樣地往這小郎君的後背不痛不癢地抽打了兩下。
“好了!”金琇瑩扔掉手中的荊條,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一臉震驚懵懂的明橋,叉腰笑得潇灑暢快,“我已替懷兒妹妹教訓了你,你可以走了!”
明橋隻覺自己被眼前這女娘給愚弄了,又看章懷春始終是一副冷淡疏離的态度,也不好賴着不走,隻得起身與院中的三位女娘行了一禮,又對章懷春說:“這番請罪擾了姊姊的清淨,是我魯莽冒失了。姊姊既然不接受我的請罪認錯之舉,那就當我欠了姊姊的,他日若有我能效力的地方,我會竭盡所能為姊姊效勞。我就不留下繼續叨擾諸位姊姊的雅興了,願大春姊姊的雙腳能早日痊愈。”
對此,章懷春并未說什麼,隻是讓青楸送一送這小郎君。
明橋也不推辭,斂起了眸中的黯然之色,默默撿起之前被金琇瑩扔在地上的荊條,便頭也不回地出了侯府。
***
侯府大女公子腿腳受傷的事自然傳到了将軍府裡,明骥這個當家人稍微一打聽,便能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侯府聖眷正濃,那大女公子說不定會是日後的國母,侯府雖沒有追究,但他不能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當天便讓妻子典氏帶着明橋去登門謝罪。
明橋一日來侯府請了兩回罪,這回面對的是侯府女君,他倒希望徐知春能狠狠打他一頓。
然而,徐知春與章懷春的态度如出一轍,她的态度始終是和善的,甚至還會出言寬慰他,讓他不必為此事太過自責。
明明是他犯了錯,對方的态度和善客氣得讓他心底愈發難受自責。但是,他也不能求着人家打他罵他,最後仍是怏怏不樂地出了侯府。
侯府不欲追究他的過錯,明骥卻不願放任子侄後輩的行徑。他治家極嚴,家中小輩若犯了錯,皆會被他請到思過堂裡規誡教訓一番,府中的兩個侄子皆挨過他的棍棒;隻有明橋這個自幼失恃失怙的外甥,他時常舍不得打罵,隻是偶爾訓誡他幾句。
這回明橋讓侯府女公子受傷卧床,他覺得這外甥也該在他手底下吃些教訓了,也好長些記性。
***
明橋的雙腳将将踏進将軍府,府中下人便讓他去思過堂。
典氏猜到是丈夫要事後算賬了。她恐正在氣頭上的丈夫打壞了這個外甥,悄聲在明橋耳邊出了個主意:“你舅父若是打你,你哭得大聲些兒,該服軟的時候就服軟,不要犟。”
明橋乖巧應了一聲,整了整衣裳,便忐忑不安地往思過堂去了。此處,隻有明骥一個人于堂上正襟危坐,而那捆被明橋背回西南院的荊條不知何時被人送到了此處。
明橋這時候頗老實規矩,跨進思過堂,便朝着座上的人跪下了。
“舅父。”
明骥看着他的眼神愛恨交加,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惱怒,厲聲道:“我平日裡總讓你在家好好習兵書,你卻總是坐不住,我一不留神你便溜了出去,行事也沒個輕重!你半夜偷偷溜進人家的山上本屬不該,怎麼還故意裝神弄鬼去吓唬人家的女公子?行錯了事,就得受些教訓,我要打你,你可有怨言冤屈?”
明橋搖頭:“沒有,舅父打我吧。”
明骥想到他一早便自行去請過罪了,這時候的認錯态度也堪稱良好,也就沒再多說訓誡的話,起身從那捆荊條裡随手抽出了一根,踱步到他背後,肅容道:“把上衣脫了吧。”
明橋毫不含糊,利落爽快地脫了上衣,露出了少年人稚嫩白皙、圓潤堅挺的肩背腰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