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殺一條生命,她竟能說得如此不動聲色,全然沒有丁點兒慈悲之心,哪裡還是昔日那個深居閨中的柔善女子?
他似是失望至極,又似是難以置信:“隻因它太吵,你便将它溺死了?阿姊,我這些年都看錯你了。”
“隻是因它太吵麼?”方如儀眸中也難掩失望之色,“阿峁,看來你從不曾将我的喜惡放在心上,我對你說過的話,你也是聽過就忘。當年你問我的右腳為何缺了兩趾,我應該告訴過你,那是被匈奴人豢養的羌狗[1]咬掉的。十年前,匈奴攻破玉門關時,我阿父阿母皆戰死沙場,屍首也被那些畜生咬得面目全非,當時護着我出逃的阿叔也沒能逃過被啃食的噩運,我的腳趾便是在逃命途中被咬掉的。我與你說過的,我平生最是憎惡懼怕這些畜生。”
章茆恍然記起了當年她确實說過自己讨厭犬狗,雖對忘記此事心懷愧疚,卻仍是不能原諒她随意處置了明橋托自己照看的福星,責備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該這樣處置了福星。”
這聲責備讓方如儀眸中的一點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自嘲笑道:“原來如此……原來我的命在你眼裡還不如一條狗……”
此時,她已看不懂他漆黑眼眸深處湧動着的情緒。看到他毫無留戀地出了這東院,她的心口如有萬蟻啃噬,似乎要将她這些年的所有癡心執念皆蠶食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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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如儀的病發作得十分迅猛,兇險萬狀,徐遇診治了一番,搖頭對床邊的徐知春歎息道:“世子夫人乃是積郁成疾,五脈俱損,早已病入膏肓。她本是重病未愈,如今受了驚、傷了情,這回的病情兇險萬分,我也隻能給病人開一些清熱散毒、養心安神的藥來吃,卻不能治世子夫人這心病。”
聽了徐遇的話,徐知春久久無言,垂目看着病榻上方如儀蒼白如雪的面容,心情複雜。
徐遇離去後,徐知春也沒留人在方如儀床邊伺候,自己親自動手喂她喝了藥。而方如儀似被燒糊塗了,意識言語皆是混亂不清的,時常在半夢半醒間喚她的阿父阿母。
夢舟前來禀告出府尋找世子的阿岱回來了,徐知春便讓萍姨與夢舟在床頭好好照看病患,她則去了演武場見阿岱。
“找到世子了麼?”
阿岱垂頭喪氣地道:“回女君的話,小人出城尋了世子可能會去的地方,别院也去找過了,并未找見世子。”
徐知春道:“你多帶些人繼續找。”她心中郁結,歎了一聲,“世子夫人怕是撐不了幾日了,你們務必要将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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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方如儀醒來時,感覺渾身力氣似被人抽幹了,隻是簡簡單單一個擡手的動作竟讓她精疲力竭。
萍姨見她醒來,忙上前詢問了一聲:“夫人口渴麼?”
方如儀卻雙目無神地盯着頭頂的床帳,病弱憔悴的臉上浮着絕望自棄的慘淡笑容,喃喃自語:“他要殺我……他明知我平生最是厭惡懼怕那亂吠亂咬的畜生,卻将這畜生帶回家裡,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也是,我死了,他才能迎明家那女人進門……”
她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讓萍姨很是擔憂心疼,不禁潸然淚下,柔聲勸說:“世子心裡還是有夫人的,夫人不要自暴自棄,隻管放寬心調養身子。”
方如儀的心已似枯木,并不理會她的勸說,隻恹恹吩咐了一句:“萍姨,将我先前做的那些小兒衣鞋都找出來送到我床頭來吧。”
萍姨不知她意欲何為,照她吩咐取出了那些嬰孩之物。
接觸到這些衣物,方如儀的臉上才有了一絲生氣。她眷戀不舍地撫摸着這些承載着她癡心妄想的衣鞋,死灰一般的雙眸裡燃起了一點微光,須臾之後,她的眸中又是一片死寂。
“将燈火和火盆移過來吧。”
萍姨已是猜到她要做什麼,在她的連聲催促下隻能替她移來了燈火和火盆。
方如儀強撐着病恹恹的身子,雙手顫抖着将手中的一件衣裳靠近燭火,火舌舔上布料,屋内頓時彌漫着一股刺鼻的氣味。
在這縷縷青煙、明明火光裡,萍姨似乎看到方如儀輕輕笑了一下,笑裡透着幾分鬼魅。
而方如儀極其有耐心,哪怕被這煙火熏得直咳嗽,也不肯假于人手,堅持不懈地将這些衣帽鞋子一件件點燃,讓其在火盆内焚燒殆盡。
漸漸地,她的心已不會再痛了,反而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肆意。
她不再奢求那個人的愛,更不再企盼能有他的孩子。反正她已是将死之人,何必還要為他留下一個孩子,讓她的孩子日後認另一個女人為母呢?
就讓她這些年的癡念都在這火裡化為灰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