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儀的死,章懷春與章詠春亦是此時才知曉,兩人震驚難過之餘,心中亦有許多疑慮解不開。
待章茆離開了栖遲園,章懷春才心事重重地問徐知春:“阿嫂明知自己不能活着回江夏,為何還要帶病而行呢?又為何連生死這樣的大事也要瞞着阿兄與我們呢?”
徐知春神色悲怆地道:“你阿嫂她甯可死于途中,也不願在侯府等死,可知她是真的不願再與侯府沾上丁點兒關系,也是要與你阿兄徹底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
章詠春聽後不由低低感慨了一句:“阿嫂走得如此決絕,心中其實還是有恨有怨的吧。”
章懷春卻覺得悲哀,心中更是悶悶的。
而徐知春畢竟是經曆了人世間諸多悲歡離合的,并不會沉湎于逝者已逝的悲傷情緒裡,寬慰了兩位女公子幾句話,便叮囑兩人早些歇息。
兩人與徐知春行了一禮,便出了栖遲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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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方如儀離開侯府,章茆便沒再踏入漪蘭院。如今,這裡隻有萍姨與夢舟守着,章茆深夜尋到方如儀曾起卧作息的屋子裡,萍姨與夢舟早已在下房睡下了,漆黑一片的内寝外室不見一個人影,好似這兒從未有人住過一般。
借着透窗而入的清冷月色,章茆摸索着來到那張架子床前,床上空空如也。躺在這冰冷堅硬的床闆上,他的眼前卻總是浮現方如儀瘦弱蒼白的病容。
他恍然記起,自成婚後,他似乎鮮少見到方如儀的笑臉了。如今細細回想往昔歲月,他竟然想不起她笑時是何種模樣。
思及此,他不禁淚流滿面,蜷着身子痛苦地喚了聲:“阿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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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夢舟一早過來打掃這屋子時,見章茆直挺挺地睜着眼躺在寝室内的那張床榻上,着實吃了一驚:“世子,您怎麼未鋪床便這樣睡下了?”
章茆卻對她的話恍若未聞,隻是淡淡瞅了她一眼,便一言不發地起身出了這間屋子。
末了,他又折了回來,對夢舟認真吩咐了一句:“你和萍姨今日将這屋子再好好收拾收拾,布置成阿姊在時的模樣。”
夢舟見他面容冷凝嚴肅,不敢多問,誠惶誠恐地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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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演武場,章茆仔細洗漱了一番,便去往栖遲園向徐知春請安、陪膳。
飯後,他便與徐知春提出了要在章家宗祠供奉方如儀牌位的事。
聽後,徐知春沉默良久,肅容勸解道:“你與她已不是夫婦,她又不願再與侯府沾上關系,你真要罔顧她的遺願和祖宗立下的規矩麼?”
章茆堅持道:“阿姊家鄉已無親友族人,侄兒不想她死後無人供奉緬懷她。”
徐知春卻道:“這不合祖宗規矩,也不合死者生前意願。此事重大,你不可感情用事,我也做不了主,你得問問你阿父與阿叔,但我還是得勸你小心行事。”
章茆道:“叔母放心,侄兒曉得分寸。過幾日,侄兒會往江夏去祭拜阿姊,見過阿母後,會再去見阿父與阿叔,這府中得辛苦叔母打理了。”
徐知春見他态度堅決,也不再勸說,隻是遣人先給遠在九江郡的丈夫通了個聲氣。
待章茆離開後,她又将章詠春單獨留了下來,卻是與她說起了與蕭家結親的打算,言語間已有意要将她許給那個遠在雒陽的蕭侍中。
章詠春前一刻還在為方如儀與章茆的這段孽緣而唏噓感歎,這一刻,所有情緒皆已不再,隻剩煩悶忐忑。
徐知春道:“蕭侯相家的那個蕭郎君在雒陽頗有清名,性情清正文雅,府中并無姬妾,應與你合得來。他明年及冠,你若願與之締結良緣,我們兩家便在今年将這門親事定下來,待他弱冠後,再行昏禮。”
章詠春正色道:“阿母與他又未曾謀面,怎能僅憑世人和他親友的言辭便深信他的品性為人呢?女兒不是不願聽從父母之命,隻是想懇請阿母慎重些。”
徐知春笑道:“你當阿母會是如此草率糊塗的人麼?早在年初,我們兩家便有了結親的意向。他幼時我倒是見過,也早已派人往雒陽打探過那蕭郎君的行事為人,發現他确實可托終身,這才與你提起了這事。”
章詠春還想以不願遠嫁為由拒絕這門親事,徐知春卻道:“你阿父早些年便替你看中了一戶人家,那人是閻公膝下的二孫兒。你若不願遠嫁,可願嫁閻二公子,與金女娘做妯娌?”
章詠春一聽是那個遊手好閑的閻存善,想也沒想便拒絕了。因想到自己避免不了嫁人的命運,亦不知自己心慕何種樣的郎君,既然阿母已将那蕭郎君的底細打探明白了,她也不想再做任何反抗,索性讓阿母做主了自己的婚事。
而她對那個未曾謀面、清譽有加的蕭郎君也隻有一個要求。
“女兒不嫁醜丈夫,”她認真問,“那蕭郎君相貌如何?”
徐知春亦是認真回答了她:“他不醜,雖沒有宋玉潘安之貌,卻也文雅俊秀。”似怕她還有顧慮,又道,“你放心,婚事正式定下來之前,會讓你們見一面的。你們彼此合心合意,這才算是一樁良緣。”
聽見如此說,章詠春始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