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熹甯帝下了一道聖旨,痛斥宜陽大長公主為人嚣張跋扈、陰狠歹毒、淫-亂無道,僭禮越規,侵占民田,暗中培養死士,縱容府中門吏欺辱毆打百姓,褫奪了其大長公主封号,降為公主,并削減食邑至五百戶。
這道消息傳入侯府,徐知春有些難以置信。熹甯帝素來寬和仁孝,曾經的宜陽大長公主與先帝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姊弟,是他的親皇姑,她未曾料到熹甯帝會借由章詠春被擄一事拿他的親皇姑開刀。
然而,她尚未想明白熹甯帝的意圖,朝廷又帶了熹甯帝的聖旨來此。這聖旨不是别的,卻是一道賜婚聖旨。
曆來,若非皇帝身邊的寵臣近幸,皇帝皆不會為臣子或臣子的兒女賜婚,而熹甯帝卻偏偏給章詠春和蕭期賜了婚。
想到章詠春那不為人所知的身份,這份讓熹甯帝親自為其擇婿賜婚的殊榮,徐知春倒也不覺得過分。
而這突如其來的一道聖旨,卻令章詠春感到絕望,一心以為這是那蕭侍中向皇表兄請來的一道賜婚聖旨,愈發确信此人是個谄媚奸邪之人。
然而,這是“天賜”的姻緣,她違背不了“天意”,唯有默默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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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下達的次日,蕭侯相夫婦便讓人送來了豐厚的聘禮,已開始與侯府女君商議着迎親的日子了。
徐知春也很是滿意這門親事,沒有一絲推诿的意思,笑着與夫婦倆商議着:“我們兩家的婚事是天家親下的旨意,已是闆上釘釘的事了。我們兩家先前也依照兩人的八字算了吉日,明年的八月初八、十月初十皆是大吉日,蕭侯相與夫人覺得哪一日好呢?”
侯相夫人道:“我們與犬子也商議了一回,他想選在十月,說是讓貴府女公子在家裡多留些日子,你意下如何?”
徐知春颔首:“令郎是個體貼的,就依他的意思吧。”
送走了蕭侯相夫婦,徐知春便又将商議好的日子告知了章詠春;章詠春一聲不響地接受了這一事實,不敢在阿母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的抵觸不滿情緒。
徐知春從她隐晦的神色裡瞧出了一絲端倪,卻也隻當她是緊張不安,倒也沒有将此放在心上。
眼下,她的心思已放在了章懷春與鄭純的婚事上,隻想着将這兩人的事也早些定下來。
她派人将章茆喚了過來,吩咐道:“夜裡,我想在花園裡設家宴,就我們一家子和家中的幾位貴客,你盡快安排下去吧。”
章茆提議道:“夏夜草木花叢間多蚊蟲,侄兒在那兒搭個涼棚、圍幾張圍屏,您看好麼?”
徐知春輕點頭:“你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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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鄭純歸府歸得格外早,鮮少與閻公門下的門生弟子們相聚在一處談詩論道了。
今日,他與閻存仁更是因“骨氣”之争而鬧得不歡而散,那人甚而要與他割席分坐。類似這樣的争論自他答應入贅侯府那日起時常會發生,他也不止一回被閻存仁當成了依附于高門貴女的“面首”。
這些事,他從不敢在母親面前提說,更怕章懷春從金家女娘那兒得知他與閻存仁之間的龃龉,也因此不敢見她。
出了雙槐裡,他在徐氏醫館給母親抓了藥,又在街市裡随意逛了逛,直至心情平靜了下來才回了侯府。
入住侯府後,他已是習慣了穿過一庭芳的那堵院牆回西跨院。從前,他不敢壞了規矩,回回經過這裡,總是目不斜視地匆匆而過;如今,那院子裡住了個他放在心上的女公子,他每每走過,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在附近徘徊眺望,渴望聽到她的妙語瓊音。
從院内傳出的談笑聲裡,他沒聽到她的聲音,隻能悻悻地從那堵高高的院牆下離開了。
回了西跨院,他才知侯府今日安排了家宴,他與母親也在受邀之列。他隐約猜到了這場家宴因何而設,内心一時有些茫然,卻也感到歡喜。
既是要赴宴,他便想收拾得幹淨齊整些,換上了闵氏為他縫制的一件青色直裾深衣。
這縫制衣裳的布匹還是他替章懷春謄抄醫簡所得的酬勞,是上好的雲氣紋蜀錦,是他在鄭家奢望不到的。
因此,這件衣裳他一直舍不得穿。
他收拾好了頭臉衣裳後,闵氏又特意給他腰上挂上了一隻香袋,笑着說:“這是你表妹送來的,能防蟲驅蚊,你好好戴着。”
鄭純不慣佩戴香袋,随手取下來便遞回到了闵氏手中,正色肅容道:“這香袋母親戴着吧,我戴着不合适。”
闵氏卻道:“怎麼不合适?我看着挺合适的。她也給我繡了一個,這一個是給你繡的,她是你表妹,你何必對她如此避嫌呢?你對她太冷淡見外了,她每回來這裡找我說話,你總是對她避而不見,不是太傷她的心了麼?”
鄭純其實知曉母親在關宜身上打着什麼樣的主意,卻不想點破,隻道:“她若少花些心思在這些令人誤會的東西上頭,我也不會避着她。母親若真為她好,不如多替她留意留意可托終身的人家。”
闵氏并不糊塗遲鈍,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因見他已變了臉,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她本想着侯府大女公子那樣喜歡關宜,又是個寬容大度的女娘,應不會介意讓兒子将關宜納在屋裡的。
即便不願意,但這侯府女君在與她商量婚事時,曾承諾過,隻要兒子能讓大女公子誕下男丁延續章家血脈宗嗣,侯府願意讓兒子再娶妻生子。
到那時,她便可做主兒子與關宜的婚事,讓兒子能延續鄭家的香火。而她,也不至于成為鄭家的罪人,到了地下也有顔面去見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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