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風清月明,蟲鳴草間,臨湖而設的夜宴珠圍翠繞、觥籌交錯。
章茆得了徐知春的吩咐,他還特意安排了府上的歌女來此鼓琴唱曲,以助雅興。而徐知春也趁衆人酒酣意濃之時,與身旁的闵氏說起了兩家兒女的親事。
她望一眼下方席位上與身邊姊妹和關宜說笑的章懷春,又望一眼與章茆對飲的鄭純,笑着與闵氏商議:“小女的腳傷已養得能下地行走了,我想着盡早為兩人擇個黃道吉日,将兩人的事給定下來,阿嫂覺得呢?”
闵氏拘謹笑道:“這事,我們一切都聽府上的安排。”
聞言,徐知春遂道:“我找人蔔了吉日,九月十六是個好日子,阿嫂若覺得合适,我們便可以開始籌辦起來了。”
闵氏依舊是一副順從謙恭的姿态,緩緩道:“這個日子挺好的。”欲言又止間,期待又忐忑地問,“府上婚服備下了麼?是否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徐知春知曉她的期待,笑道:“我也想着要請阿嫂幫着裁制婚服,阿嫂既有意,那我便将這事托付給阿嫂了,府上的繡娘也随阿嫂支使。”
闵氏淺淺笑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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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家宴吃得賓主盡歡,徐知春也不願拘着席間的後輩子侄,隻将年幼的小女公子留在了身邊,特特吩咐座中諸人若不想聽曲,便在這花園裡或後山上消消食、散散步,不必強留在此處。
得了她這一聲吩咐,章懷春、章詠春便帶着關宜往後山去了;而那席間的三女公子卻是離席徑奔章茆,低聲央求道:“阿兄,你離家許多日子,沒你在一旁看着,阿母也不許我進演武場耍刀射箭,隻讓我跟着闵夫子學繡藝,我快悶死了。我們去演武場吧,我怕我的箭術不進反退了。”
章茆笑道:“你白日裡的箭術尚未學精,就敢挑戰夜間箭術了?”
說着,他已從食案上的食盤裡拈出一粒蘭花豆舉至她眼前,揚眉笑言:“我要将這豆子從你眼前抛出去,你若能找到它,我便教你夜間箭術——你可得仔細看好了!”
章歎春剛想抗議反駁,那粒蘭花豆倏地從她眼前飛過,她連那豆子的飛行軌迹也未捕捉到,那豆子便不見了蹤影。
“怎麼可能找得到?”章歎春沮喪又懊惱,“阿兄不願教我直說就是,何必這樣戲耍愚弄我呢?”
章茆卻道:“我不是在逗你玩兒,隻想告訴你,射箭之道,不是單憑蠻力拉弓射出手中的箭,敵人或獵物也不會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任你去射。你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若能捕捉到目标的移動軌迹,哪怕那目标藏在你雙眼看不到的地方,你也能一箭命中目标。
“你仔細想想我方才抛出豆子的手勢與方向,找到了豆子,我便教你夜間箭術。明年的秋獵,我也會帶上你,讓你也上場獵殺一番。”
“真的?”章歎春欣喜激動不已,“阿兄可得說話算話!我有姊夫作證,你不許食言!”
鄭純本因章懷春離了席有些心不在焉的,無意去聽身邊這對堂兄妹的談話,隻是坐在一旁安靜地飲酒,可章歎春尚還稚嫩的雀躍聲音仍是猝不及防地飄進了他的耳裡。那一聲“姊夫”更是讓他渾身一震,他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向那聲音的主人望了過去。
“姊夫,你會替我作證的吧?”章歎春雖與鄭純不熟,言語間卻丁點兒也不見外。
因她的認可,鄭純不再覺得她有些聒噪,反倒覺得她的面貌天真可愛,笑着朝她點了點頭,又暗中指向了她的席位:“去找豆子吧。”
章歎春心領神會,歡歡喜喜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果真在自己那還剩半盞米酒的碗裡找到了那粒蘭花豆。
“阿兄!我找到了!”
章茆明知她不是憑自己本事找出來的,卻仍是爽快地認了賬,與叔母和闵氏辭别後,又回到鄭純身邊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鄭兄好好待我大春妹妹便好,不必奉承讨好旁人。”
鄭純赧然,因不想讓他誤會,還是認真解釋道:“我也不是在奉承讨好三女公子,是猜着了世子不是真心要為難她,才給她指明了方向。若我會錯了意,往後,我會慎言慎行的。”
“你沒會錯意!”章茆笑道,“我若真要為難三妹妹,怎會将那豆子抛在她自個兒的席上?”又轉口問,“鄭兄,你要随我去演武場看一看妹妹射箭麼?”
鄭純尚在猶豫,章歎春已是帶着滿臉真誠的笑到了他跟前:“姊夫去吧!”
人家兄妹皆來相邀,鄭純不想掃兩人的興,隻得從了。
章歎春喜道:“那阿兄帶姊夫先過去吧,我去換身衣裳!”
***
鄭純是頭回入東院,亦是頭一回見到那偌大的演武場。
場地中央是一座石砌的高台,台上有侯府護衛在互相切磋武藝;高台四周密布着兩排木人樁,遠處更有一片高低不一的梅花樁;穿過那片梅花木樁便是一帶房屋。
近了那片木樁前,鄭純才在昏昏月色下見到了那卧倒在兩根木樁上的明家小郎君。
“橋橋,你怎麼跑我這兒的木樁上來睡覺?”章茆亦是近了跟前才看到了明橋,“你何時翻牆過來的?”
明橋的身段已然十分柔韌靈活,一個鯉魚打挺便安然落于地面,笑得天真無邪:“看兵書看得乏了,便來這兒走了會子梅花樁,累了便歇了一覺。”
此時,他已看到了章茆身後的鄭純,立時斂起了臉上的笑容,端謹地與其行了一禮:“幸會,鄭郎君。”
鄭純忙回了一禮,卻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