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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霄的身世,并非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然而,他那生父與曹氏之間的事,卻并非人人皆知,外人隻知曹氏是在與家人決裂後,帶着與負心丈夫的幼子随金飛來了侯國落腳定居。
在世人眼中,女子再嫁本不是什麼稀奇事,對于曹氏與金飛這對新來的夫婦,侯國百姓倒也友好和善;又見金飛為人慷慨大氣、樂善好施,待那幼子也如同己出,侯國百姓更是欽佩其胸襟氣度,稱其為“侯國第一大善人”。
因此,金家雖不是高門大戶,這些年來,卻是美名遠播,深受百姓敬重愛戴。
這是金飛為自己辛苦經營出來的口碑名望,如今卻因金霄而毀于一旦,章懷春倒也能理解他堅持要逐金霄出家門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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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懷春與金霄并無過多的來往交情,不知那些與閻家有關的流言是真是假,便問了一句:“外頭傳的那些與金郎君有關的話,可是确有其事?”
“才不是!”金琇瑩陡然從章懷春懷中擡頭,護犢子似的恨恨道,“我阿兄才不會奸/淫他人/妻妾,是那女子污了我阿兄清白!閻家皆是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裡頭又髒又臭,我當初是瞎了狗眼才看上了閻存仁!”
章懷春本還擔心她會因與閻存仁和離而萎靡不振,眼下見她精神抖擻,心下欣慰,笑言:“我知你懊惱悔恨,但也不能氣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姊姊如此靈動漂亮的一雙眼,怎能被當作是狗眼?”
聽及,明銀卻是掩嘴笑出了聲。
章懷春不解:“二女公子何故發笑?”
明銀有些難為情,紅着臉笑道:“大女公子有所不知,這‘狗眼’二字,還是府上那位二女公子罵琇瑩妹妹的話,說她是‘狗眼’不識珍珠,将閻大公子這顆‘魚目’錯當成是寶,活該落到這般地步。”
“這二女公子也忒不會體貼人了!”章懷春幾乎能想象出章詠春揶揄人時的嘴臉,苦惱又無奈,歉然望向金琇瑩,“她這張毒嘴真該縫上,待她回來,我讓她向你賠罪。”
金琇瑩笑了笑,道:“詠兒妹妹罵得好,是她将我罵醒了,我還得謝她呢!”
章懷春卻知曉要割舍昔日的情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而曾經的金琇瑩對閻存仁更是死心塌地,要斬斷過往的情絲,不啻抽皮剔骨之痛。
她雖不欲在她傷口撒鹽,卻仍是問出了心底的疑惑:“他與閻家究竟做了什麼,能讓你如此決絕地離開他?”
“我說不出口……”金琇瑩不覺再次淚染衣襟,無力哀求道,“懷兒,我不知該怎麼辦……他分明丁點兒也不好,為何我想起他時,還是會難過心痛,我恨他厭他,卻還是會想他……你說我是不是很沒出息、很下賤?”
“胡說!不許這般看低輕賤自己!”章懷春柔聲道,“是我不好,不該戳你傷口。但我還是想說,你如今想他念他,并非沒出息,而是心中有愛有善。那畢竟是你愛過的人,哪怕他不值得你愛,但你能醒悟過來,便是勇敢無畏的女娘。”
“你說這些話不是在哄我吧?”金琇瑩很是痛恨厭惡那個婆媽軟弱的自己,“我知曉自己是沒出息的。”
章懷春已然不知該如何勸說,隻能歎息道:“琇瑩姊姊,多給自己些時日吧。”
金琇瑩不願因自己的事煩擾好友,想着還得趕回去為阿兄送行,便與章懷春辭行:“懷兒,你好好養病,我們來日再聚。”
“好。”章懷春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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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金琇瑩與明家姊弟出了侯府,青楸卻是偷偷塞了一枚竹簡至她手中,不安道:“這是那個明橋強塞給婢子要給您過目的,是他找秋香借來筆墨寫下來的這些話,也看不清寫了些什麼。”
章懷春從她手中接過那枚竹簡,卻見那上頭用黑墨寫着極難辨認的八個小字。
明橋的字并不潦草,這故意寫就的八個小字分明是他有意為之。
章懷春懶得猜測他的心思,仔細辨認了一會兒,認出他寫的正是:
勞病可養,心病何醫?
這話雖有些沒頭沒腦的,章懷春卻還是知曉的那小郎君的意思。
他不是在為自己求醫,而是窺破了她的心病。
她不明白,他與鄭純之間的異樣連家人都瞞過了,這個與她比鄰而居的小郎君又是從何而知的?
這樣一枚竹簡讓章懷春如鲠在喉,心中更是感覺怪異荒謬,竟不敢深思明橋傳這枚竹簡的用意。
她讓青楸将火盆移過來,神色凝重地将手中的竹簡投了進去,心煩意亂地吩咐了一句:“明橋給你傳竹簡的事,你就當沒發生過,莫向人提起。”
青楸不明所以,應下後,又聽章懷春問了一句:“他給你竹簡時,可有旁人在?”
青楸細想了想,笃定搖頭:“并無旁人在。”
章懷春這才松了一口氣。
然而,她内心仍是無法平靜,唯恐那竹簡上的“心病”并非隻是她的心病,更是寫下那幾個字的主人的心病。
“但願是我會錯了意,”思緒混亂之中,她也隻能在心底自我安慰着,“他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