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平夫人便又将鄭純喚進了屋内。
“我會帶着阏逢去侯國。不過——”許是有求于人,平夫人的言語态度不再似往昔那般倨傲冷淡,已是和軟了幾分,斟酌半晌,方又道,“你阿兄當年為救你身子落下了病根,這回落到那夥匪徒手裡,怕是兇多吉少。你若還顧念着與他之間的那點手足情分,還望你能前嫌不計,請那侯府世子出面求那賊首放了你阿兄阿嫂。”
鄭純想到那夥匪徒的賊首,幽幽道:“那人不會看世子的面子,甚而會适得其反。”
聽及,平夫人隻當他是為往昔的那點恩怨不願救兒子,不由怒氣填胸,诘問道:“你就這麼盼着他去死麼?那賊首能看在侯府面上放了你,怎就不會放了霖兒?”
鄭純自是不會如實相告,隻道:“那賊首願大發慈悲放了我,并非是看在了侯府的面上。”又擔心這夫人會求到章茆面前,便提醒道,“夫人也莫去求世子,那人同世子有些仇怨。”
“你與那賊首是相識的?”平夫人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甚而有些激動,“你莫非與那夥人有勾結?原來如此,怪道你能安然無恙地從那夥殺人如麻的惡人手裡回來,你原來……”
鄭純不想同她解釋太多,淡淡道:“夫人早些歇息,明早便要啟程去侯國了。”
院中,鄭甲一人蹲在那棵将将被填平的棗樹下,那一聲聲隐忍壓抑的哭泣聲就這樣随風送到了鄭純耳中。
鄭純踅步至她身旁,見她沾滿泥土的雙手裡抱着一隻木箱子,裡頭裝着的全是土雞瓦狗、竹馬鸠車之類的小兒玩物。鄭純猜到這一箱花樣繁多的小兒玩物應皆是鄭甲的東西,鄭霖将其當成寶物藏于棗樹下,其用心令他也頗為動容。
“阿叔,”鄭甲擡頭望向一旁沉默不語的鄭純,抽噎着問,“我阿父阿母還會回來麼?阿父總說讀書出仕為的是将來能出将入相,為天下吏民謀福祉,可為何沒有出将入相的官吏來救我們柴桑的百姓呢?”
鄭純長歎一聲,溫聲道:“會有人來救他們的。”又彎腰将她扶起,擡手輕輕撫上她的頭頂,“去睡吧。”
鄭甲也知曉明早便要離開這滿目瘡痍的柴桑,啟程前往她從未踏足的侯國,乖順應了聲好,便抱着那滿箱子的小兒玩物進了屋。
而鄭純為等候出城安排車馬人從的章茆,一個人在那草亭中枯坐至半夜方始等回了章茆。
他見章茆身上帶着血漬,心下不由一慌:“世子遇到賊寇了?受傷了麼?”
章茆毫不在意地搖頭擺手,笑道:“不過幾個小蟊賊,已解決了。”說着便遞給了鄭純一把青銅匕首,“你既執意要去九江尋妹妹,總得有個防身的武器,這匕首是我當年代我阿父入朝觐見天子時,天家所賜,你帶上它。阿叔派來的人,我也留給你,他們會護送你去九江,你萬事小心。不然,你若是遭了意外,大春妹妹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
鄭純抿了抿唇,道:“我會小心的。”欲言又止間,他終是說出了藏在心中的秘密,“攻破柴桑城門、屠殺柴桑百姓的那夥匪徒賊首,是在閻存仁大婚當天夜裡襲殺世子的那個人。”
章茆被這道消息震得腦子都空白了一霎,難以置信地問:“你是說阿峰?”
鄭純點頭:“是他。”
“那他擄了你又放了你,是何緣故?”
鄭純垂眸低歎:“他敬重徐公與大女公子,我也算是受了大女公子的蒙蔭,才使得他網開一面放了我。”
“你可知他們往何處去了?”
鄭純細想了想,推測着:“我聽那夥人說話的口音多是荊州楚地口音,應是從荊州楚地來的,而城中被擄走的人皆被帶上了船,他們若不回荊州,要麼繼續南下豫章,要麼行舟北上,往丹陽、廬江、九江去。”
聽言,章茆不由眉心緊蹙,卻也并未再多問什麼,隻是心底浮起了諸多疑惑。
阿峰在閻存仁大婚當夜襲殺他之後,他便不知這人離開侯國去往了何處,隻是理所應當地認為他會回到阿母身邊。畢竟,阿峰與阿岱終究是阿母一手調教出來的,是阿母的人。
而自方如儀離世後,阿岱遵阿母之命,一直留在江夏的磨兒山上為方如儀守墓。卻不想,阿峰竟背離了阿母,成了一方賊首。
當初,他就不該看在方如儀的面子上,放了他。
因擔心回程路上與阿峰狹路相逢,從而連累了鄭家的祖孫倆,他也不打算與護送的車馬同行,又出城做了一番部署安排。
翌日,鄭純将平夫人與鄭甲送上馬車,便與一行人分道而行,啟程前往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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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被逼到走投無路,陸炳并沒有一絲造反的膽量。
隻是,對楚國那對性情莫測的父子,他并不敢深信,雖心已歸楚,卻仍思向朝廷和天家盡忠。
探知朝廷早便派了兵往揚州來,他方始知曉他在受楚國那對父子脅迫之際,早便落到了那蕭侍中的圈套裡。而在那對父子大業前,他們隻會舍棄自己,甚而将一切罪過皆推到他頭上。
左右搖擺的心,經過一番權衡,他已做出了選擇。打定了主意,他便選了個吉日良夜,屈尊降臨了章太守的宅院,希冀着能與天家身邊的寵臣蕭侍中會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