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曆陽也出現了大肚病之後,章懷春與徐公、蕭母皆被送至了城外牛渚矶上的萬竹塢裡,章遊更是苦口婆心地叮囑章懷春莫操心城中的病情,隻管安心在此養胎。
而這牛渚矶本是長江上的一處軍事要塞,山勢險峻,處處皆設有崗哨兵士,曆來是兵家必争之地。然而,因此矶風景绮麗,臨江依山,亦是登高攬勝的一處絕妙之地。
身在這世外桃源一般的萬竹塢裡,聽聞城中每日皆有人因大肚病而身死,章懷春心上很不受用。說服了阿父,便也跟随徐公到城中去察看那些大肚病人,亦随同阿父與蕭期查看了城内城外的河湖。
“近來,城外河湖出現了大量白色不明漂浮之物,城中的大肚病人多是飲用了這些河湖裡的水才一個接一個病倒的。”章遊憂心忡忡地向衆人道,“揚州境内那些死于大肚病的吏民,發病之前亦多是接觸飲用了這些帶來瘟疫的‘疫水’。”
章懷春心裡已有了猜測,轉眸看向身旁的徐公,虛心請教:“外大父,可是水蠱蟲[1]?”
徐公若有所思地點頭:“應就是水蠱之症。”
“若是,那便有了醫治之法。”章懷春不由松了一口氣。
徐公卻皺眉拈須道:“雖有醫治之法,但這些能活千萬人性命的救命之水,如今都成了疫水,若不能将揚州境内河湖水域裡的水蠱蟲盡數消滅,揚州百姓仍不能活命。”
章遊聽說有藥方可救那些大肚病人,喜道:“老外舅隻管醫治那些病人,這治水殺蟲的事,小婿已申奏了朝廷,那時自會有水官前來揚州治水殺蟲。”
徐公也便沒再多說什麼,回了萬竹塢便列了一份藥材單子,章遊沒兩日便将制藥的藥材悉數送了過來;又怕城中藥材供不應求,又派人往各處去搜尋藥材。
這幾日,曆陽城外搭建了成片的棚子來收留救治郡内身患水蠱之症的吏民,章懷春雖被允許随徐公出診,章遊卻不許她接觸那些病患,另搭了一間棚子讓她在裡頭搓藥、煎藥;那棚子外更是派了多人來防守護衛,好似生怕她被人沖撞了。
近來,她已鮮少有害喜的時候,隻是肚子已慢慢顯懷,倒像是也得了那大肚病。
午間,雀梅為她送來吃食時,見她一面煎藥,一面捧着醫簡單手記錄着什麼,忙上前道:“女公子就是閑不住!您再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和孩子,回了塢裡準又會被侯相夫人念叨!”
章懷春笑而不語,卻也放下了手中的醫簡,聞着那食盒裡散發出的香氣,忍不住掩鼻皺眉:“又是雞湯?”
“嗯,”雀梅含笑點頭,“但今日是烏雞湯。”
甭管烏雞白雞,在章懷春看來,皆是令她聞之色變的雞。然而,她也知曉這是蕭母親自下廚為自己熬的湯,為的是她與肚裡的孩子,她縱使早已膩了各色雞湯,依舊是一聲不響地将雀梅送來的湯喝了個幹淨。
正欲起身往江邊去吹吹風,外頭似又有從外地而來的病人,吵吵嚷嚷的,偶爾夾雜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章懷春知曉定是有人來不及醫治而喪了命,即便這些日子聽多了這些哭聲,如今再聽來,她仍是心中郁結。
“女公子莫去!”雀梅察覺章懷春想出去瞧瞧外頭的情形,但唯恐混亂之中她被人沖撞了,連忙出聲阻止。
章懷春也知曉輕重,回到藥爐旁繼續煎藥,卻總有些心不在焉的。
水蠱可治,但卻治不了所有人的大肚之症,亦不能永訣後患,除非有法子滅了那江河湖泊裡所有的水蠱蟲。
思及此,她不免長籲短歎的。
這時,章勝忽在外喚了聲:“雀梅。”
雀梅不知這人來此有何貴幹,微微紅了臉對章懷春道了句:“女公子,我出去看他有何話說。”
章懷春隻心神不甯地點了點頭:“你隻管去吧。”
雀梅去而複返時,面上喜色盈盈,湊到章懷春跟前神秘兮兮地道:“女公子,我家那位方才來向我報了個天大的喜事!”
章懷春轉眸瞅她一眼,興緻缺缺地問了一句:“是何喜事?”
雀梅笑道:“朝廷的兵與郎君派去侯國的車馬都到了!阿勝說,那鄭郎君也随着一道來了!”
“你說什麼?”章懷春蓦地擡眸向雀梅看來,目光冷瑟瑟的,并不見喜色,“鄭郎君如何來了這裡?”
雀梅本以為她會高興,沒料到她會突然變了臉色,不解道:“女公子……不願見到那郎君啊?”
章懷春沒有不願的,但更不願他以身涉險。當下,她的心緒好似一團亂麻,已然不知是喜是憂,幽幽歎息道:“他在何處?你引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