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朝廷派了廷尉寺與禦史台的人來侯國調查楚國謀逆一事後,章詠春便發現侯國的天總是陰沉沉的,難見一縷天光暖陽。
出不了家門,她尚且能靠着彈琴品茗打發時間,卻是苦了她家活潑好動的三女公子。如今的侯府猶如鐵桶一般,裡裡外外皆有朝中的郎将侍衛巡視防守,看似保護,實則監禁,想要以侯府上下人等的安危逼阿兄現身。
思及侯府如今的遭遇皆是那個騙取她真心的郎君一手謀畫的,她便萬分痛恨自己信錯了人,亦錯付了一顆真心。
這段時日,他不是沒來過一庭芳想要見她,她卻已不想見他,回回都将他拒之門外了。
今日收拾整理箱籠時,她無意中翻出了他曾贈予自己的青絲書函與歌詩集子,隻覺刺目。照那人的德性,她知曉阿細定又被他安排在暗處盯着自己,遂喚了紫苑進來吩咐:“你去院裡将阿細喚來。”
“阿細?”紫苑滿心疑惑,“女公子怕不是在捉弄婢子,阿細何曾來過這兒?”
章詠春冷下臉催道:“你去院裡喚她兩聲便知她在與不在。”
紫苑見她變了臉,隻得依她吩咐出屋喚了兩聲“阿細”,欲再喚時,阿細的身影已如風般飄至了她面前。
阿細見紫苑一臉訝然,出聲詢問道:“可是女公子尋我?”
“正是!”紫苑立時醒過了神,忙将人往屋内引,“你快随我進屋!”
章詠春早便将那些東西歸置在了一隻四四方方的卷雲紋紅漆檀木盒裡,見紫苑引了阿細進來,她也不與阿細多說,隻是擡手指了指那隻檀木盒子:“這裡頭皆是你主人的物件,如今該物歸原主了,便請你将這些物件交還你主人吧。”
說着話時,紫苑已上前将這隻盒子捧至了阿細面前。
章詠春又道:“這盒子是我屋裡的物件,他收了他的東西,也得再辛苦你将盒子送回來。”
阿細隻垂眼瞥了一眼紫苑捧至眼前的那隻檀木盒子,而後擡眼看向章詠春,恭敬卻不卑不亢地道:“請女公子恕罪,跑腿送物并非阿細的差事。”話畢也顧不上章詠春訝然吃驚的神色,向她抱了抱拳,“女公子若無他事,阿細便告退了。”
“等——”章詠春的話尚未滑出嗓子,阿細的身影便已退了出去,她再追出來時,這冷寂枯敗的庭院好似不曾有人來過一般。
紫苑抱着盒子追出來,低聲詢問章詠春:“女公子,這……這盒子裡頭的東西該如何處置?”
章詠春冷哼道:“阿細不去送,她的主人自會親自來讨,那時,你将裡頭的東西歸還便是。”又正兒八經地提醒了一句,“盒子替我留下,不許他沾染我的東西!”
***
阿寬還未進屋,蕭期便嗅到了那濃到發苦的藥味;待那碗黑乎乎的湯藥端至他面前,他險些兒将早間的飯食吐了出來。
“郎君,該吃藥了。”阿寬将人從榻上扶起,卻是先喂了一匙石蜜蕭期吃下,方始勸蕭期吃藥。
蕭期掩住鼻子,湯藥尚未沾唇,他便已痛苦不堪,已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這郎君生來嬌氣,怕疼怕苦,阿寬伺候他多年,已是見怪不怪,已能遊刃有餘地哄勸着這郎君好生吃藥。
一碗藥見底,阿寬又從容不迫地喂他吃下一匙石蜜,繼而苦口婆心地道:“郎君如今的身子已離不了湯藥,日後便少些操勞思慮吧。天家既讓郎君安心在此休養,郎君安心休養便是,怎就閑不住呢?楚國的事皆在郎君的謀算裡,郎君将善後收尾的事交給廷尉寺和禦史台的人去辦就成,莫再往自己身上攬事了。”
蕭期卻恍似未聞,隻道:“再給我一匙石蜜。”
“天家就賞賜了這一罐石蜜,可經不住郎君這麼個吃法!”阿寬肅容規勸,“再說,這玩意兒可不能多吃!若似郎君這般不知節制地吃,染上不治之症倒是小事,若是得了肥胖症,郎君便再難挽回二女公子的心了!”
“你這個胖墩兒,專會戳我痛處!”蕭期随手操起枕邊的一編竹簡敲在他腦門上,沒好氣地道,“咒我病咒我死,還盼着我成你這胖墩兒模樣遭人嫌棄,我該好好懲治懲治你了!”
阿寬不服氣,摸着腦門嘟囔着:“好話說盡,郎君也不曾放在心上,小人也隻能說些郎君不愛聽的歹話。郎君既怕病怕死,又怕變成小人這般模樣,那便莫要貪嘴多吃那石蜜了。這藥雖苦,但吃得多了,也便沒那麼苦了。”
“聒噪!”蕭期因口裡心裡皆泛着苦,無精打采地道,“我今日不想見到你了,麻利些滾吧。”
阿寬也頗有眼色,知曉這郎君今日是惹不得了,将屋裡收拾了一番,又給屋内燃了香,便帶着藥碗麻利地溜出了屋子。
然而,不過片刻,他便又貓着身子近了蕭期的病榻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