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想,老楚王太過迷信谶緯之說,奉行道家的清淨無為,對他僞造的祥瑞谶語堅信不疑,一心隻想靜待天時,不願大動幹戈。為将這老楚王逼入絕境,他不得不将老楚王的陰謀野心洩露了出去,想要以此引起朝廷的忌憚。
他的目的達到了。
朝廷派了使者前來調查老楚王謀逆一事。老楚王若真有野心魄力,就不該再無所作為地靜待天時。誰知半路殺出了錢國相那個壞事的,與老楚王一番密談,這老楚王竟就此稱病不見人了。
在他以為老楚王靠不住之際,老楚王的世子竟主動找上了他,幾番試探他的身份。
從宜陽公主口中,仲長吉聽說過劉和與阿母的過往,觀他情狀,這世子似還念着與阿母往昔裡的舊情,言說他至今也想着要為阿母報仇。
仲長吉最終選擇了相信他,向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劉和不似他那個老父親那般謹慎怯弱,對老楚王的野心更是嗤之以鼻。
“長吉你既要為母報仇,何苦委屈自己去依附那個優柔怯弱的老王爺?你本是皇子,承我大漢基業乃名正言順之事,到那時,徐氏那個毒婦還不是任你處治。”
仲長吉靈台一瞬清明,卻仍有些猶疑:“阿叔的意思是……讓我篡位麼?”
“怎能說是篡位呢?”劉和循循善誘道,“你與那寶座上的天子同為先皇的皇子,他做得天子,你又如何做不得?”
仲長吉卻道:“我隻想為阿母報仇。報仇之後,再回武當山向舅父請罪,做個閑散的遊方道士。”
劉和不想他的心思竟如此簡單,不禁冷笑諷刺道:“你舅父将你教得真好!”又故意刺激他道,“你若隻想為你阿母報仇,那便等着你阿姊嫁給仇人,為仇人生男育女吧。”
仲長吉卻糊塗了:“姑母說我的仇人隻有徐知蘭那個毒婦,怎還扯上那個蕭侍中了?”
劉和道:“宜陽的話,你不可全信。那蕭侍中是她為她的女公子相中的夫婿,她自是不想你将蕭家人視作仇人。你隻需記住,你阿母的死,蕭家的人逃不了幹系!”說完,遂将當年的宮闱秘事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
那些事,仲長吉是頭回聽說,在劉和惋惜悲痛的話語裡,他好似親身經曆了一般,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淚。
“你的仇人不止徐氏那個毒婦,那毒婦的兒子和蕭家,皆是你的仇人。你要報仇,隻有将那毒婦的兒子所擁有的一切奪回來,你阿母方能在九泉之下安眠,你姊弟二人方能相認團圓。
“長吉,帝王之位本是屬于你的。你父皇還在時,便有了廢除太子、立你為儲君的心思。卻不想徐毒婦卻先下手了,竟趁你父皇病重之際,想要除掉你與你阿姊。而你還活着的消息一旦傳到雒陽,徐毒婦和那寶座上的天子便要對你趕盡殺絕了。
“長吉,你不想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麼?不想與你阿姊相認麼?不想好好活着麼?”
仲長吉好似迷失在了劉和那字字泣淚染血的話語裡,心裡隻有為母報仇、與阿姊相認、奪回一切的念頭。
“我想!”他擦幹了眼淚,目光一片澄澈堅定,“阿叔,我想!”
劉和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俯身為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漬,笑着說:“說起來,我雖比你年長,卻與你同輩,你該喚我‘阿兄’,我可不能在這事上占了你便宜。”又慶幸道,“不過,你如今做的這方士裝扮,與我兄弟相稱倒也相宜。在大業未成之前,你便還是以方士的身份行事吧,好好盯着我們的老王爺,莫讓他壞了我們的大業。”
仲長吉道:“弟願聽阿兄安排。”
***
“這一年來,仲長吉明面上仍是老楚王身邊的方士,以谶緯吉兇之兆惑亂老楚王,聲稱揚州的地脈風水擋了楚地的龍運,蠱惑老楚王向揚州出兵。老楚王不願大動幹戈,便派了一支秘密之師往揚州河湖裡投放水蠱蟲,隻想兵不血刃地将揚州變成一座死城。
“隻是,他沒料到徐公的存在讓他的算盤落了空,王國中人亦早便暗中投靠了他千防萬防的世子。他知大勢已去,卻又不甘心,聽從了錢國相的提議,以‘儒道辨經大會’為幌子,企圖在大會上揭露楚王世子‘以子謀父’‘以臣代君’的不孝不忠行徑。卻不知,他這些年為延年益壽,長期服用五石散,在大會當日便毒發身亡了。”
話至此,蕭期唏噓不已,歎道:“他這一死,他控訴楚王世子‘以子謀父’‘以臣代君’的罪名便坐實了。”
章詠春許久都未能從這些複雜的恩怨裡回過神來,直至蕭期伸出兩根指頭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始一臉茫然地将目光定在了他臉上,又一臉不悅地将衣袖從他兩指間抽了出來。
“作甚?”
蕭期清了清嗓子,啞聲道:“口渴了,要吃茶。”
章詠春還記恨着他先前就着她手吃下半盞茶的孟浪無禮之狀,讓開了身子:“你隻是病了,并非斷了手腳,倒茶的地方離你不過兩三步遠,自己起身倒茶來吃!”
蕭期暗歎一聲,不敢在尚未挽回她心的時候得寸進尺真的惹惱了她,隻得起身下榻接連倒了兩盞茶來吃。
還欲再倒一盞茶來吃,她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了過來。
“老楚王死的時間忒蹊跷了,是你暗中做了手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