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期早便聽聞侯國的這座娘娘廟頗靈驗,想着既然來了,好歹得拜一拜。然而,出了密室,他方始發覺廟裡的那尊神像似不大一樣了。
“蕭郎君要拜女娲娘娘麼?”明橋見這郎君在神像前駐足良久,好心向他解釋,“這尊神像是我照着二春姊姊描畫的神女像摹刻的,去歲年底才将這尊神像請上神台。”
聽聞這尊神像竟有侯府二女公子的手筆,蕭期心微動,更堅定了要拜拜這尊神像的心思,想要問問他與那女公子的姻緣究竟如何。
他請來廟祝送來簽筒,搖出的卻隻是一支中簽,再看那“一則以喜,一則以懼”[1]的簽文,他亦是一喜一懼。
廟祝在一旁瞧出這郎君似不滿意這支簽文,忙上前安慰道:“世間之事,喜憂參半,姻緣如是,郎君不必憂懼。”
“多謝。”蕭期謝過廟祝,又望向明橋,“明小郎君可要問姻緣?”
明橋笑着搖了搖頭。
求不得,不如不求。
***
當天,蕭期便借了縣寺的兵将衛蘿帶出了那間密室,将其與衛崧關在了同一間院子裡,嚴加看管。
明橋并未随同着一道回城,一個人往山上的醉仙亭去了。
陰雲天裡,山中古樹森然,披霜戴雪,一陣風過,霜雪簌簌而落,似撒鹽。
明橋一不留神便被吹了滿頭滿身的細雪,他拂落衣上、發間的雪,這才穿過林間的那條蜿蜒小徑邁進了醉仙亭。
亭中人似已在此等了他多時,肩頭已被枝頭雪洇濕,身形單薄得好似一陣風都能将其吹走。
明橋忽覺眼眶有些發熱,在那人轉身之際,喚了聲:“阿姊。”
明鈴眸光微動,隻朝他淡淡點頭,便将腰間的那把小彎刀取下遞至他眼前:“這是……那人托我贈予你的,是找波斯匠人鍛造的镔鐵刀,你收下。”
明橋的目光隻在那彎刀上溜了一眼,便将手背于身後,絲毫不領情:“我不要他的東西。”
“橋橋,莫孩子氣。”明鈴溫聲勸道,“他如今是烏孫昆莫,為了邊關安甯,你終有一日要回到烏孫、回到他身邊。”
明橋不禁笑道:“阿姊真以為我有那麼重要麼?他若真看重我,當初便不會抛下我與阿母,一人逃回烏孫。他多年來對我不管不問的,怎麼如今倒想起我來了?”
明鈴心有不忍,卻仍是公事公辦地道:“西域諸國已被北方的匈奴部族滲入,邊關已不安甯,朝廷需要烏孫在後方牽制匈奴與西域諸國,但烏孫昆莫的條件是将你送回烏孫。”又語重心長地道,“橋橋,明家世代鎮守邊關,肩負着守護邊關吏民的重任,你身為明家子孫,是戰場上的男兒,不可留戀故土。你歸烏孫,與大漢聯合抵禦匈奴,邊關吏民方能安居樂業。守護大漢河山,是明家人的使命。”
自幼長在将軍府,聆聽着舅父、阿兄的教誨,在年複一年的耳濡目染之下,明橋内心早已有了守山河、護百姓的信念,渴望着有朝一日也能像阿兄一般馳騁沙場。
然而,他向往的是金戈鐵馬裹屍而還,而不是從此一别再無歸期。
他很清楚,隻要回了烏孫,他将再難回到這一片生養他的故土,亦再難一見昔日的故人好友。
此時,他方知自己心中原有諸般不舍。
他多想自己真是個頑劣不堪、沒心沒肺的小郎君,不必為了明家人口中的山河百姓、家國大義舍棄他的家人朋友。
然而,他不是。
“阿姊也是因這份使命,才甘願潛伏在宜陽公主身邊的?”明橋問道,“哪怕昨夜那一箭真的要了峁哥哥的性命,阿姊也還是要回到宜陽公主身邊麼?”
明鈴眸光一沉,卻是斬釘截鐵地回答了他:“是。”
這些年,宜陽公主不遺餘力地宣道布教,教徒幾乎遍布大漢州郡。如今,她又與匈奴勾結,欲先從外攻破玉門關,想要将朝廷的兵力皆耗在邊關,然後再趁着朝廷與匈奴兵力疲軟之時,舉兵攻入雒陽。
她須得在自己對宜陽公主還有利用價值之前,幫助仲長吉逃脫宜陽公主的掌控。
“這是我向吳将軍立下的軍令狀,”她又補充道,“已無退路了。”
明橋見她已然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沒再多說什麼,終是從她手中接過了那把小彎刀。
此刀刀鞘是用黃金鍛造而成,鞘身嵌玉錾銀,卻是錾的烏孫圖騰——狼與烏鴉。刀鞘如此精緻華麗,明橋卻很是嫌棄,好在刀身并無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镔鐵鍛造的刀身光亮似銀,其上紋路似水波微漾,是一把雙刃彎刀。
明橋将刀别在腰間,臉上瞧不出情緒,隻淡淡道:“我願歸烏孫。”
明鈴欣慰,卻也百感交集,神色凝重地道:“天家應很快便會召阿父與你上雒陽了,阿母與阿姊定會舍不得你,好好陪陪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