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歎春卻道:“我這狗兒燈不是買來下水祈福的,是要送人的!”
聽聞,章詠春頓時一臉興味地看着她,正欲問她要将這狗兒燈贈與何人,這女公子已提燈穿過人流徑直向不遠處的德豐樓奔去。
“三妹妹——”
章詠春擡腳追了兩步,章歎春卻于人群裡停步回身,笑道:“阿姊,我不随你們去水城門外放水燈了,你們去吧!”
章詠春還欲追趕,卻在人影燈光交錯之間,望見了德豐樓前那兩道熟悉的身影。
她腳下的步子不由頓住了。
蕭期從後追上來,見她呆呆立在人潮裡,身邊又不見章歎春,遂切切問:“一時沒留意,竟将你們落在了後頭,三女公子怎沒了蹤影?”
章詠春斂眉,神色落寞地道:“她去找阿兄與明橋了。”
蕭期這時方始發現德豐樓前的明橋與章茆。
他知曉她忽變得黯然低落的緣故,卻并未出言安慰,隻是伸手牽住了她袖中的手掌,笑道:“三女公子既不同我們去水城門外放水燈,那就我們同大女公子和鄭郎君去吧。”
章詠春輕輕點首,再次擡眸遠望時,德豐樓前已不見那三人的身影。
***
明橋與章茆将将踏出德豐樓的大門,便聽到了章歎春的聲音。
“明橋!阿兄!”
章歎春繞開德豐樓前的食客,提着燈便攔住了兩人的路。因是穿過滾滾人流一路跑過來的,她鬓發已微微亂,雙丫髻一側的蝴蝶金簪甚而不見了蹤迹,她卻全然不知。
“你掉了一隻金簪。”明橋提醒道。
聽及,章歎春忙擡手去摸發髻上的金簪,果真沒在左側發髻上摸到那隻蝴蝶金簪。然而,她并未将此放在心上,為遺落的金簪惋惜了片刻,便笑吟吟地将手中的狗兒燈遞至明橋身前。
“這是送給福星的燈,你回去挂在它墳前,它會再回到你身邊的。”
明橋笑着接過:“福星已走了好幾年,難為你還記得它。”
章歎春又問:“你與阿兄要去放水燈麼?”
“峁哥哥要去的,但我尚有一件要緊事去辦,便不同你們去了。”明橋不無遺憾地道。
章歎春失落極了:“還有何事能比上元夜裡放燈祈福更要緊?”
“此乃秘密!”明橋笑道,“不過,你日後會知道的。”
章歎春還想懇求他随同着一道兒去放燈,章茆忽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向她賣了個關子:“他要辦的要緊事與你有關,你就讓他去吧。”
聞言,章歎春目光大亮,強壓住心頭想要一探究竟的念頭,目送着明橋離開後,便詢問章茆:“阿兄想去何處放燈?”
“就去雙丁橋下吧。”
***
水城門外居住的多是侯國内的丁匠,這兒無街無市,擁擠雜亂,一道水門,好似一座矗立在水面的巨山,隔開的是繁華熱鬧與清貧冷寂。
今夜,水城門外的那條河流兩岸竟也有了喧鬧之聲,一盞盞水燈如着了火的星子在水面飄蕩沉浮,承載着世人的祝福祈願。
明橋出了那間哐啷铛铛的鐵匠爐,望着這門外難得一見的熱鬧,隻駐足觀望了片刻,便擡步向那座大山似的的水城門走去。
行至門下,他似心有所感般,再次擡目遠望時,竟在不遠處的河岸邊看到了那道魂牽夢繞的身影。
月光好似格外眷戀她,清光加諸她身,令她身邊的人皆黯然失色。
她蹲在岸邊,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燃着的船燈托入水中,目光爍爍地看着那船燈随水遠去。也不知她身旁的郎君在她耳邊說了什麼,一抹笑忽盈滿她腮邊,在月色下泛着滿團紅暈。
這笑似未曾開刃的刀,割在人身上,雖不見血,卻足夠疼。
從來,她的眼中便不曾有過他的影子,以後更不會有。待他離開侯國、遠赴烏孫,她終有一日便會将他徹底遺忘。
此時此地,看着她與身邊的郎君情意綿綿的模樣,他心中的嫉妒不甘便好似那河面上千盞萬盞水燈,燒紅了整片水面。
他忽就不想那般悄無聲息地從她的世界裡銷聲匿迹。
他得讓她記住他。
打定了主意,他沒再在水城門下停留,舉步邁入了門内熙熙融融的人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