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章懷春正在為槐序淨臉,見鄭純進來隻是看着那兩箱書發呆,對槐序的叫喚也不理不睬的,遂喚了聲:“鄭純。”
鄭純一聽到她的聲音,遊離的思緒頓時被拉了回來,緩緩行至床邊坐下了。
“槐序見你進來,便一直在喚你,你怎理也不理?”章懷春将槐序送到他懷裡,“吵着要你抱,你便抱一抱她,我出去将她洗臉的髒水倒了。”
許是從未受過父親的冷落,槐序眼中已是淚水汪汪,這時候反倒不願讓鄭純抱她了,哭着喚阿媽:“不要阿爸——阿媽抱——”
鄭純見她哭,隻得又将人送還到了章懷春懷中,疲憊笑道:“我去倒她的洗臉水,也去洗洗身子。”
他再進來時,已去湢室沐浴了一回,而槐序也早已止住了哭聲,此時在她自己的被褥裡正睡得香甜。
這段時日,章懷春因不舍槐序,夜裡都是親自照料着槐序入睡的。
鄭純從身後貼上來的那一刻,一陣香味便鑽入了章懷春的鼻端。
她不禁回眸笑問:“你洗了蘭湯浴?”
鄭純含笑而應,瞅一眼在一旁熟睡的槐序,又對章懷春貼耳輕問:“今夜能否将槐序送到蘭苕那兒去?”
章懷春自是明白了他話中深意,不覺耳根發熱,羞赧道:“好容易将她哄得睡下了,還是莫要再挪動她了。”又轉身抱過他的脖子,在他耳邊道,“去書室吧。”
鄭純不由一驚一喜,眉眼帶笑地柔聲回應:“好。”
因怕驚醒了槐序,他輕手輕腳下了床;又因怕凍着了章懷春,便将她連人帶被抱去了書室。
他将整個書室點得如同白晝,這讓章懷春不解又難為情,抗議道:“忒亮了,晃人眼。”
鄭純卻道:“我有許久未曾好好看過你了,待你去了雒陽,我也不知何時能再與你相見。今夜,讓我好好看看你,好麼?”
他口中吐出的分明是令人羞臊的暧昧之語,欲行的亦是暗昧之事,他眼中卻偏偏如水般清明純潔,不帶一絲色與欲,俨然是個持重守禮的皎皎君子。
他脫衣欲鑽入被褥之中,章懷春卻問了一句:“我将要入宮了,不能再有孕了,你準備羊腸套了麼?”
鄭純笑道:“早已泡在熱奶裡了,我這就去取來。”
羊腸已被泡軟,鄭純仔細将其綁系好,章懷春方始邀請他共枕同眠。
行事時,他向來溫柔徐緩,這回愈發小心溫柔。當他身上的蘭草香氣包裹住她時,她恍然到了湘水之濱。
不是萬物蕭瑟、山枯水瘦的寒冬,而是萬物複蘇、山溫水軟的暖春。
微風和軟,她立于湘水之上,看春山如笑,那山竟似活過來了般,搖身一變,竟是個溫潤如玉的俊秀郎君,要與她泛舟湘水之上。
她定睛看去,這郎君分明長着一張與鄭純一樣的臉。
她正要應下,這萬裡晴空之下忽轟隆隆落下一道驚雷,頃刻間砸下萬點似刀劍般的雨點,山明水秀之景不複,眼見的是亮得晃眼的一簇簇燭火。
“打雷了?”章懷春這才知曉自己在事後不久便累得睡了過去,心有餘悸地開口,“我去看看槐序。”
鄭純笑道:“槐序頗能睡,這點雷聲驚不醒她的。”又披衣而起,“我去打水來為你洗洗身子。”
彼此皆擦洗過身子後,鄭純方道:“明日,小侯爺一行人便入城了,他們要在侯國逗留幾日?”
章懷春搖頭:“我不知道。”
鄭純黯然,低歎一聲,便将人抱回了内室,久久都不願放開,低聲道:“待槐序再大些,我會帶她上雒陽看你。在外,護好自己。世間男兒對女子多有偏見,莫讓人欺辱了去。”
章懷春撫摸着他的眉眼,柔柔應道:“我會護好自己的。”
那座闊别多年的宮殿,自太後恩準她自行擇婿後,她便從未想過再去見見那宮牆裡的人。
那段孤獨難熬的歲月,她不願再去觸碰。
但編纂醫典是外大父生前未償的夙願,天家既肯開恩召她一介女流入東觀編修醫典,她再不願踏入那座宮殿,為了外大父的遺願和自己的那點抱負,她也不能錯過這唯一的一次機會。
而天家曾送給她的那枚玉環,也是時候該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