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饬殿内,自熹甯帝以公務為由離開後,明钿便遣了宮人悄悄跟了過去。
宮人回來時,她便迫不及待地将人召到了床邊,急切問:“天家是不是往王美人那兒去了?”
宮人瞧她臉色,不敢隐瞞,老老實實答道:“天家并未去王美人那兒,而是徑直往宮外去了……”
明钿見這宮人避着她的目光,吞吞吐吐、猶猶豫豫的,知曉她并未向自己和盤托出,眸光驟冷:“你最好不要有所隐瞞——天家這早晚出宮往何處去了?”
宮人隻能硬着頭皮續了下去:“婢子不能出宮,又怕被巡夜的執金吾拿住,看到天家的車馬出了宮門便回來了。不過……婢子似是見到了今日将将來過這裡的那位女公子。”
明钿心口不由一沉,眼中又酸又痛,兩行淚水禁不住滾滾而下。
她本在病中,隐忍抽泣的模樣楚楚可憐,讓一旁的宮人見了也心生憐惜。
“你出去吧。”良久,明钿才冷聲吩咐道。
帝王多情也薄情,入宮多年,明钿早已體會過帝王的情冷情熱。在這深宮之中,她雖最得熹甯帝寵愛,卻早已認清了現實:熹甯帝永不會隻鐘情于她一人。
但是,她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
她很清楚,在熹甯帝心中,侯府的大女公子終究是不同的,是這後宮女子與她皆無法替代的存在。
從他看章懷春的眼神裡,她看到的是真正的敬慕思念,而非施舍憐惜。
不過,章懷春畢竟不再是閨中女娘,奪不走帝王對她的寵愛。
現今,她的敵人是那個誕下小公主的王美人,還有那個身處廷尉寺诏獄的明鈴。
從熹甯帝方才的一番言語來看,這位溫柔多情帝王應已被明鈴的美色所迷惑了。
他所謂的“公務”,定是為了明鈴。
思及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明钿便恨得牙癢癢。自幼,她便被這個妹妹壓了一頭,阿父更是對其格外偏愛。
若不是明鈴,她便不會失去阿父的歡心。
她絕不允許明鈴奪走熹甯帝的愛!
***
自與章懷春談過話之後,明鈴便一直思索着如何在無法動彈的情況下自戕贖罪。
她曾嘗試過咬舌自盡,那看守她的獄吏察覺到她的意圖,廷尉便派了更多的獄吏來看守,在層層監視之下,她的命已由不得自己了。
熹甯帝深夜造訪此地,對她來說,無疑是上天恩賜的好時機。
她被帶到熹甯帝面前時,熹甯帝便命人給她解開身上的鐵鍊鐐铐,甚而要屏退屋内的所有人,隻留鄧石在身邊。
廷尉不放心,勸谏道:“天家若執意要單獨審問此女,不想讓臣等留下來,那便不能解開她的束縛。不然,臣便是違抗命令,也得留下來!”
熹甯帝拗不過他,隻能妥協:“那便暫且鎖住她的手腳,你們在外頭守着吧。”
經過這段時日的醫治,明鈴雖仍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但那雙眼裡已有了一絲光彩;梳洗過的頭臉亦秾豔似方桃譬李,姿容豔色百般難描。
熹甯帝見過後宮諸多殊色,卻無一人似明鈴這般,讓他見一眼便為之神魂颠倒。
“把頭擡起來。”他命令道,“回答朕的問題——你想活麼?”
明鈴依言擡頭,兩潭死水似的雙眸裡流露出了一絲疑惑不解,卻仍是緊抿着唇角一言不發。
熹甯帝繼續道:“他們說你幾番想要自戕,是害怕被問罪,朕倒覺得你是受不過良心的譴責才想要以死謝罪。但你真覺得這樣便能逃過良心的譴責麼?那些無辜慘死在你手下的雒陽吏民,若是在天有靈,真能原諒你麼?你若真誠心悔過,想要贖罪,那便活着去償還那些罪孽。”
活着償還罪孽?
自見了阿父,這半日裡,明鈴便沒想過要活着。
她不但身負殺孽之罪,她的出身便是洗刷不掉的恥辱罪孽,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然而,從熹甯帝的話語裡,她知曉,對方願赦免她的死罪,給她一個贖罪的機會。
隻是,她對這人世間早已沒了一絲留戀,這輩子也無法洗去一身罪孽和滿手血腥。
“你想活麼?”見她久不言語,熹甯帝再次問道。
明鈴心無所念,内心依舊無一絲波動,伏首道:“明鈴锒铛之人,罪無可赦,不願苟活于世,望天家成全,還那些吏民一個公道。”
她的聲音沙啞低沉,帶着一股從容赴死的堅決。
這一刻,熹甯帝從她身上看到了一股從容慷慨之氣,心神不由為之一震,開始重新審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