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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方焦灼不安地候在外室,豎起耳朵想要聽清那裡頭的祖孫倆究竟在說什麼,卻什麼也聽不清。
他擔心大父會再次被那個不孝女氣得吐了血,卻因怯弱,始終不敢踏進那間有曹武君在的寝室。
惶惶然間,他終是看到曹武君從裡頭走了出來,卻見她衣裙上沾滿了血迹。
他的臉刷地白了。
“阿兄,大父又吐血了,吐了我一身……”曹武君傷心拭淚,悲悲戚戚地道,“他老人家……已去了……”
聽言,曹方險些兒站不穩,也無心去計較她的假情假意,踉跄着奔進了寝室。
室内,血氣與藥味交織,又苦又腥,不斷往他鼻尖鑽。他好似食了一枚苦膽,胃裡一陣痙攣惡心,竟是忍不住彎腰嘔吐了起來。
這淩亂腥臭的血水,讓他好似回到了除夕那夜的洛水之畔。
那夜,他親眼看到曹武君殺了人。哪怕她戴着惡鬼面具,混在那群惡鬼中間,他卻還是認出了她。
當她染血的刀尖指向自己的那一刻,他以為也是必死無疑,她卻蹲下身,在他耳邊輕輕吐出了一個字:“滾。”
自那之後,他便知道,這個天煞星這些年一直追随着宜陽公主,信了那人創的鬥姆教。天家将鬥姆教視作邪教,下令捉拿鬥姆教徒時,他因不想禍及曹家,隻能替她遮掩隐瞞。
然而,他的軟弱,卻害死了大父。
“阿伯一家在外地,阿母又不能理事,眼下隻有你與大阿兄能操持大父的後事,阿兄莫哭了,我去喚大阿兄來。”曹武君輕輕拍了拍曹方的肩,柔若春風的話語裡甚至帶着哭音。
“你對大父說了什麼?”曹方擡起淚水漣漣的臉,沙啞着嗓子問。
曹武君輕輕抽泣了兩聲,抹着淚道:“不曾說什麼,隻是告訴他……我也是鬥姆教教徒,不想……不想他老人家聽了便開始吐血……”
曹方已是厭煩了她這副做作的模樣,難得厲聲道:“你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将我支出去,就存着要害死大父的心思!他如今被你氣死了,你應該高興地大笑,哭什麼!你這模樣,令人作嘔!”
“你怎敢這樣同我說話?”曹武君收了淚,眼中柔光化作利劍逼視着他,一手扼住他的脖頸,“早知你也是個不聽話的,除夕那夜,我就該一刀砍了你!你當我不知你與隔壁那家舅甥套交情,抱着怎樣的心思麼?阿兄,你别忘了,我們才是一家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曹家若是遭了殃,你與阿母也逃不掉,你可得好生掂量着。”
隻這一句,曹方便似被扼住了命脈,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我知道了。”他認命般地道。
“這才是我的好阿兄!”曹武君松了他的脖頸,轉而親熱地勾住他的肩,在他耳邊親密笑言,“我們是一家兄妹,你就是同我與大阿兄太過見外了,日後定要多同我們親近親近!”
曹方撥開她的手臂,恹恹道:“我去為大父沐浴更衣了。”
“那我去知會大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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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正似料到曹武君會來,一直在屋内等着她。
看她來時滿臉喜色,他便知大父已去了。
隻是,看到她那身沾了血迹的衣裙,他的眉心便微不可察地皺起,波瀾不驚的眼中露出了一絲厭惡。
“換身幹淨衣裳再來見我說話。”
“就你事兒多!”曹武君嘴裡雖不滿,但見他那張陰沉沉的臉,隻得老老實實回去換了身衣裳。
再回來時,她還未在席上坐穩,便聽曹正道:“姨父與那個章小侯爺近來奉天家之命在城中大肆搜尋除夕之夜的縱火暴徒,當日赴雁台觀傩戲的官吏之家一個個都被請去廷尉寺問過話。眼下大父過世,天家召不得他老人家了,但許會召我去問話,你近來行事收斂些,命人看好阿方。”頓了頓,又警告道,“清溪别館裡的那些男人,趁早解決了!”
曹武君撇嘴橫眉,冷哼一聲,道:“我早便解決了,不需你來提醒警告我!”
曹正卻冷笑道:“你當英娥是我放在你身邊的瞎子啞子麼?當日那把刀隻是劃在了金霄那賤種的臉上,來日,那刀便會劃在他心口上了。武君,你還要為了那些被你擄回來的替身兒再次忤逆我麼?”
曹武君忽就慌了神,忙上前攀住他的胳膊讨好道:“我怎會再次忤逆阿兄呢?好阿兄,你就發發慈悲,再寬容我幾日,好不好?我那别館裡也沒别的寵兒了,隻有跟了我最久的霖郎。他最是知情解趣,也是最懂我的,眼下他病了,瞧着也活不過幾日了,你就許他再多陪我這幾日吧!”
“你還想騙我?”曹正滿是嘲諷地看着她笑道,“英娥說,你又從柴桑擄來了一個新寵兒,那人還是章小侯爺的妻弟,與你的霖郎亦是一家兄弟。因他不肯從你,你發了好大一頓火,還将人抽打了一頓。”說着已是伸手輕輕掐住了她纖細的脖頸,冷冷道,“我給你兩日時間——兩日後,你若還未将鄭家的那對兄弟處理掉,便休怪我不念手足之情了。我會代紫光夫人降罰于你,你那武曲星君之位也該讓賢了,你從此便去地下陪大父吧。”
曹武君心頭恨恨,偏偏他如今正得宜陽公主器重信任。在宜陽公主認下的一衆義子義女裡,隻有他與那被關在廷尉寺诏獄裡的衛女公子同為元君九子裡的大帝之星,她這個小小的北鬥武曲星君還是得聽他号令行事。
觸到他那如毒蛇般的目光,她隻能不情不願地應了聲:“知道了,我今晚便回别館将人解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