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詠春隻覺這人性情太過難以捉摸,臉上一時晴一時陰的,讓她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但想到這段時日來,他承諾過的話都做到了,也便和衣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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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茆帶着羽林衛追着衛崧的行蹤行至箕關時,忽有在前頭探查消息的羽林衛來向他報說:“小侯爺,我們發現了衛女公子的蹤迹,但未發現衛崧與二女公子的蹤迹。”
追蹤了将近半個月,終于追尋到了一絲線索,章茆不由喜上眉梢,忙道:“将衛女公子帶過來!”
自與衛崧分道揚镳後,衛蘿并未接受他的施舍,又舍不下臉面去附近的鄉聚讨些吃的,如今已是餓了兩日。
被人帶到章茆跟前時,她便道:“想問我話,便先給我些吃的。”
章茆見她餓得連說話也軟綿綿的,卻依舊神氣十足的,也不加為難,忙命人送來了幹糧與水。
見了衛蘿,他便知曉,他這回沒有追錯方向。
想到那個病殃殃的蕭期不知被他的人馬甩了多遠,他隻能招了一名羽林衛上前吩咐:“折回去看看蕭郎君一行人到了何處,告訴他這回沒追錯,讓他不必急着追上我,且先将他那身病養好,好歹見到二女公子時,還是個有熱氣的人兒。”
那羽林衛領命驅馬離開後,章茆又命人将吃飽喝足的衛蘿帶到了自己跟前。
對這個同父異母的阿姊,他心底并無一絲親近之情,待她的态度自是冷漠的。
“衛崧是不是帶着我二妹妹過了箕關,往河東郡去了?”
衛蘿卻笑道:“阿崧帶着章詠春遠走高飛,我才能同蕭期再續前緣,我又怎會向你透露他們的蹤迹?”
章茆見她不肯老實交代,知曉從她嘴裡問不出什麼話來,命一隊人馬留在箕關看着她後,便又自帶了一隊人馬出了箕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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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衛蘿在的時日裡,衛崧仍如從前一般,頗守規矩,白日裡在外駕車,夜裡歇息時也隻是在車内的地席上鋪上被褥将就一宿,或是在車内的榻邊靜坐。
章詠春本以為他修道之人,身子較常人更受得住寒苦勞累些,不想還是着了病。
眼下車馬還未出王屋山,他這一路也淨揀僻靜無人山野之地而行,她在這附近望不到一處鄉聚,亦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趕,隻能折路往箕關方向走。
衛崧燒了兩日,日夜纏綿病榻,神志昏蒙,自是不知車馬又被章詠春趕回了箕關。好在他随身攜帶着自己煉制的丹藥,兩粒丹藥下去,病已稍愈。
神志稍稍清醒過來,他隻覺車窗外的景緻似曾相識,取出司南測了測方位,不由大驚失色。
他霎時徹底清醒了過來。
“阿姊!”他敲打着轅座後的車壁,聲音裡已染了幾分寒意,“将車停下!”
章詠春能從他敲打車壁的輕重裡感知到他隐忍的怒火,暗暗歎了一口氣,便将馬籲停了。
車尚未停穩,她便聽車廂後門“吱呀”一聲響。不過須臾,衛崧的人便已來到了車前,輕輕巧巧地跳上了轅座,冷着臉命令她:“回車裡去,我來驅車。”
“你還病着,驅車當心着了風……”
“回車裡去。”
他的雙眸似淬了冰一般,隻是這麼往章詠春臉上一睃,便讓她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然而,章詠春卻不想再同往日那般依從他,毫不畏懼地直視着他的雙眸,輕聲細語地道:“阿崧,我一直當你是我的親阿弟,看得比長吉還親。即便你有時候陰沉得讓我有些害怕,我也始終相信你的心是柔軟善良的,是重情重義又知恩圖報的人。
“你連曾經喂養過的那群麻雀也舍不下,舍不得它們挨餓受凍,又怎會是個惡人?但鳥兒戀舊園,更向往自由,你給它們打造再華麗的金籠,給它們再多的食物,它們也不會高興。你應也發現了,那所剩的幾隻鳥兒,已不如從前叫得歡了,有兩隻鳥兒已不怎麼吃喝。如此下去,怕是還未到鮮卑,它們便先郁郁而死了。
“阿崧,你代長吉受過太多苦,我不希望你還活在過往的痛苦回憶裡。長吉不在了,你更應為自己好好活着了。我實不想恨你,隻想你能好好的。”
這番話聽得衛崧心緒翻湧,眼中寒冰漸融,目光癡癡地望着她道:“我隻是想同阿姊在一處,想阿姊隻疼我愛我一人。同我在一起,阿姊一點兒也不高興麼?”
章詠春笑道:“若你能像在蓮花峰時,隻敬我是你的阿姊,我不會不高興。”
衛崧久久無言,隻是深深地凝視着她。
這張臉,在他守着她入睡的夜裡,他不知偷偷描摹過多少回了,無數次想要湊上去親她,想讓她也在他身上留下隻屬于她的印記。
他對她的心思,從來便不單純,從來都隻是男人對女人的心思。
然而,看着這張日漸無神采的臉,他便想到了籠中那幾隻沒精打采的鳥兒,那要将她永遠禁锢在身旁的念頭,竟開始動搖了。
她不該是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他正欲說些什麼,忽聽這山谷裡響起了哒哒馬蹄聲,那一直藏于暗處的永安宮衛士忽現了身,一臉凝重地道:“羽林衛追來了,衛小公子自求多福。”說完便又往山裡去了。
衛崧陡然一驚,定睛張目去望時,前方已是煙塵滾滾,一隊人馬正飛馳而來,為首的正是掌天子親衛的羽林中郎将,臨沅侯國的章小侯爺章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