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茆一聲令下,羽林衛很快便将眼前這輛珠光寶氣的安車圍了起來。
章茆從人群後驅馬向前,看到那把緊貼在章詠春脖頸處的匕首,不覺眉心緊皺,冷眼看着衛崧同他商量道:“将她放了,我可放你離去。”
衛崧卻笑道:“若是沒有阿姊随行相伴,我倒情願與她殉情在此,共赴黃泉。”
章詠春雖害怕衛崧情急之下真會用這刀割斷她的脖子,但仍是強作鎮定地勸着他:“阿崧,你莫……莫做傻事。我方才說的那些話,你一句也沒聽到心裡頭去麼?”
“你說的話,我句句都記在了心裡,可那些話,句句都不是我愛聽的。”衛崧在她身後笑道,“阿姊,我不想放你自由。縱使你會恨我,甚而會郁郁而終,我也要将你關在籠裡,讓你隻能陪着我。你若真的死了,我也會追随你而去,讓你生死都要同我在一處。”
章詠春沒想到這人如此瘋癫,再不敢開言,唯恐哪句話不當心戳傷了他,她真會喪命于他的刀下。
章茆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同衛崧僵持着。
這時候,若是蕭期身邊的那個阿細在,有她從暗處偷襲,也不難将章詠春從衛崧刀下救下來。
他暗中吩咐一名羽林衛往後去探探蕭期的車馬到了何處,便又同衛崧周旋着,隻想着拖延時間:“你要如何才肯放了她?”
衛崧道:“我何曾說過要放了阿姊?”
章茆又道:“若我用你的親阿姊來換她呢?”說着便将從衛蘿頭上拔下的一支葫蘆玉簪抛到了衛崧腳下。
衛崧認得這葫蘆玉簪,正是青陽宮為宮觀中人分發的道簪。這一路上,他的阿姊也一直戴着這支道簪。
她雖棄他而去,他卻不能對她見死不救。
然而,他很快便想明白過來,章茆并不敢将阿姊如何。即便是天家,最多不過是将阿姊訓斥一頓,再将她貶去青陽宮反省自新。
“不,”衛崧笑道,“我不換。她早便棄我而去了,即便我換回了她,她依舊會離我而去,隻有詠春阿姊不會輕易棄我而去。我染病的時候,她本可趁我神志不清的時候偷偷離開,卻還是選擇留了下來,衣不解帶地照看着我。小侯爺其實也是性情中人,當真忍心拆散我們這對苦命鴛鴦麼?”
章詠春隻覺他在信口開河。
她不過是不識回雒陽的路徑,又身無分文,才未趁他病逃跑。
章茆自也是不信衛崧的這番話,若非顧忌着章詠春,他早便命人将這人射成篩子了。
這時,衛崧忽問了一句:“怎不見蕭侍中?小侯爺若是能将他帶到我面前,讓阿姊同他好好道别,我想,阿姊便是死,也會少些遺憾。”
他要見蕭期,這正合章茆的意,也省得他還要想方設法去拖延時間。
“他在來的路上,你要見他,那便老老實實等着!”
***
蕭期的車馬并未落後章茆許多,那羽林衛行了不到百裡路,便與蕭期的車馬撞上了。
連夜追趕章茆的人馬,蕭期身子早已吃不消。然而,聽聞章茆找到了章詠春與衛崧的車馬,如今已将衛崧截住了,他不由精神煥發。
隻是,聽了那羽林衛帶來的話,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旁人不了解衛崧,他卻最是清楚。衛崧那張溫順乖巧面容之下,是一顆偏執到可怕的心;若被逼到走投無路,那句“共赴黃泉”的話,便不是唬人的。
眼下,他恨不能化身為鳥,立時飛到章詠春身邊去。
他不顧阿寬的勸說,棄了溫暖舒适的辎車,轉而跨鞍上馬,又将阿細招到跟前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
阿細受命離開後,他又吩咐阿寬:“這隊人馬聽你約束,你慢慢追上我便是,我先行一步了。”
“郎君——保重身子啊——”
阿寬的話還未送到蕭期耳中,那一人一馬便已絕塵而去。阿寬隻得照他吩咐,約束這被落下的車馬慢慢追着他的身影。
***
馬蹄踏着塵沙而來,章詠春聞聲擡眸,便在落日的輝光裡望見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
餘霞成绮,沐光而來的郎君宛若霞明玉映,與天邊的晚霞一般光華灼灼,迷人眼目。
自蕭期出現後,衛崧便發現章詠春臉上恢複了往昔的光彩,霞光如暈,更為她添了一抹濃似胭脂的豔色。
她的美,不是為他綻放的。
這樣的事實與真相,幾乎讓他嫉妒得想要現下便割傷她的脖子,讓她就此閉上眼,再也不能看旁的男人。
可他終究不忍心傷她一分一毫,更不甘心就這樣将她拱手讓人。
蕭期一路疾馳而來,下了馬幾乎站立不住,還是身邊的羽林衛将他扶住了,他才勉強立住了腳。在那羽林衛的攙扶下,他緩緩行至章茆身邊,雙耳雖在聽章茆道他來前的情況,雙目卻始終緊緊盯着被衛崧脅持的章詠春。
直至章茆在他耳邊悄聲詢問阿細為何沒跟來,他才道:“她在的。”
聞言,章茆這才放心了不少,繼而道:“衛崧指名道姓要見到你的人。你好好同他說話,莫激怒他,讓他傷着了妹妹。”
蕭期颔首:“我有分寸。”而後高聲朝衛崧道,“衛崧,聽說你要與我夫人在這王屋山下殉情,共赴黃泉,若這是你們二人共同的決定,我也攔阻不了。不過,她畢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在成全你們之前,可否允我問她幾句話?”
衛崧卻道:“我何須要你來成全我與阿姊?你也不必問她話,她自有話對你說。”說着便将架在章詠春脖頸處的匕首貼得更近了些,甚而在她耳後低低威脅,“阿姊,告訴他,你是心甘情願跟我走的。不然,我便先殺了你,再自戕随你而去。”
章詠春道:“他不會信的。”
衛崧卻滿不在乎地笑道:“我也不是要他信,不過是要膈應他。這半個月來,阿姊與我同吃同睡,又貼身照顧染了病的我,你猜他會不會介懷這些事?他若在意,這些事便是埋在他心裡的一根刺,假以時日,定會疑你,待你的心自也不如從前。”他又以刀口緊緊貼着她的肌膚,催促道,“阿姊,你若想活,想跟他回雒陽,便照我說的做。”
從他口裡聽到放她“回雒陽”的話,章詠春一心以為自己聽錯了:“你真的願放我走?”
衛崧笑而不語,隻是用眼神催促着她。
刀架在脖子上,章詠春隻願他仍能似從前那般說到做到,亦希望蕭期能分辨出她話裡的真情假意,遂假意向蕭期道:“蕭期,其實……我是……我是……心甘情願……”
然而,她話音未落,蕭期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你什麼都不必說。”他道,“我不聾,你們說話時,我這裡聽得到。”
章詠春見他的臉黑似鍋底,便知曉這個醋兒精郎君将衛崧的話聽進了心裡。
“你看,”衛崧在她腦後幸災樂禍地笑道,“他生氣了。他定認為阿姊與我已不清白了,對你已起了疑心。如此,阿姊還要随他回雒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