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詠春并未理會身後的聲音,隻是目不轉睛地看着蕭期一步步走近,而他的目光卻隻看着她身後的衛崧。
“衛崧,”蕭期見阿細已悄沒聲息地潛到了衛崧身後的車頂上,便在離衛崧十步遠的地方立住了腳,笑對他道,“我要殺你,易如拾芥。不用章小侯爺與羽林衛出手,你的生死便已在我掌中。看看你身後,衛小公子。”
衛崧非習武之人,警覺性遠不及武人。蕭期話音将落,他便覺頭頂似刮過一陣冷風,一道黑影如同疾風勁雷落在他與章詠春面前,他甚至尚未看清這道黑影的真面目,雙臂一痛,雙手竟再使不出一絲力氣了,匕首“哐當”一聲砸落在地。
而他的詠春阿姊,早已被那人從他手中救出,又被急急趕上前來的蕭期抱入了懷中。很快,那些羽林衛便團團圍了過來,他隔着重重人影望去,已望不見章詠春的身影了。
她多狠的心啊,竟都不願留下來再看他一眼,看看他是否無恙。
看着已至跟前的蕭期,他從這郎君眼中察覺到了殺意,忽就笑了:“同吃同睡的那些話,不是騙你的。”他指了指身後的豪華安車,“一路上,我們便在這車裡賞景說話。她說她很懷念在蓮花峰的日子,将我看得比仲長吉還親還重。”
蕭期恨不能撕爛他這張嘴,但因章詠春說過莫要為難他,他即便對這人起了殺心,也隻能對他這些恬不知恥的挑釁之語充耳不聞。
他問身旁的章茆:“我能讓阿細揍他麼?”
章茆點頭,卻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太後的人應就在附近,不要鬧出了人命。”
蕭期又指着眼前的安車問:“這車,能燒掉麼?”
章茆白了他一眼:“随你。”
哪知衛崧卻于此時又開了口:“車可以燒,裡頭的鳥,是阿姊一路喂養的,你不許傷它們一根毫毛!替我将那些鳥交給阿姊,告訴她,她自由了,這些籠中鳥兒也自由了。”
安車從車廂内燒起來時,阿細忽将一把匕首呈到了蕭期眼前。
“這是衛崧用來挾持夫人的兇器,是把并未開刃的匕首,傷不了人。”
聽聞,蕭期眉心微皺,卻并未接過這匕首細看,隻漫不經心掃了一眼,便道:“好一個衛崧,竟将我們耍得團團轉!”
手中鳥籠裡的鳥叫個不停,他便将對衛崧的氣悉數撒在了那人飼養的這些鳥兒身上,斥道:“安靜!”又吩咐阿細,“将他揍得重一些。之後便得辛苦你一段時日了,你要親自将他送出大漢。出了大漢,他是死是活,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在回箕關的車上,蕭期便将那一籠麻雀交到了章詠春手中。
“你的阿崧送你的!”
章詠春聽他話裡滿滿的酸意怒氣,忙擡手輕撫他的胸口,賠笑道:“好如郎,莫生氣。阿寬說你還病着,當心氣出個好歹來,徒教人擔心。”
聽及,蕭期的臉色愈發森冷,如覆寒霜:“衛崧說在他病着的日子裡,是你衣不解帶地貼身照料着他,與你同吃同睡,這些事,可是真的?”
章詠春見他竟開始秋後算賬,不由滿腹委屈:“我擔驚受怕了這些日子,你不說安慰安慰我,竟說這些傷人心的話!早知如此,我還不如随阿崧去鮮卑,好過被你這般質疑!我可以實話告訴你,我是與他同吃同睡,也曾貼身照料過他,你若是覺得我同他之間不清白,我也沒什麼好同你解釋的,更不想毀了你蕭家郎君的清名,還不如就此斷個幹淨!”
“你還想随他去鮮卑?還要同我斷幹淨?”蕭期隻覺她說出的這些話字字句句都是紮在他心口的刀,忍不住捂着胸口劇烈咳嗽着。
章詠春見他似要将肺咳出來,不禁慌了神,忙傾身為他拍胸撫背。
蕭期卻趁機緊緊抓住她拍撫自己胸口的那隻手,目光緊緊鎖住她:“你真要同我斷幹淨?真要抛下我随他去鮮卑?”
章詠春好氣又好笑,嗔怪道:“回回遇見與他有關的事,你便成了呆雁蠢鵝,連氣話也聽不出,白白讓我牽腸挂肚了這些日子!”見他的氣順了些,她又緩了聲氣,“阿崧很守禮,在今日挾持我之前,一直很規矩安分,即便與我同在車裡,也不曾逾矩。若非念在他尚還有良知的份上,我也不會求你莫要太過為難他。”
“我在意的不是他是否冒犯了你,”蕭期道,“是在意他竟與你單獨相處了那些日子,而你,竟還擔心挂念着他。”
章詠春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而她的沉默,更讓蕭期的心如墜湖底,憋悶又窒息。
他忽捧起她的臉,忐忑不安地問:“英華,你可曾對他有過一絲心動?”
“你簡直不可理喻!”章詠春氣極,忽一口咬上他的唇,竟是被氣哭了,“你再這般疑我,我便真的要同你斷幹淨了!”
蕭期的心,這才徹底安定了下來。
他舔了舔被她啃咬過的下唇唇珠,那兒已然被她咬破了皮,雖疼,卻正是她愛慕他的最好證明。
看她因他的連番質疑被氣得淚眼汪汪的,他心疼又懊惱,輕聲發誓:“自此之後,我再不因他疑你了,若不然……”
話猶未了,章詠春的唇卻再次覆上了他的,不再是洩恨似的啃咬,而是溫柔的吸吮碾磨。
“你吃過藥後,又吃了多少石蜜?”章詠春捧着他的臉笑問,“已過了一炷香了,嘴裡怎還那樣甜?”
蕭期摟緊了她,又将唇湊了上去,低聲:“不及你的甜。”
籠中雀聲喳喳,章詠春适才從這久别重逢的意亂情迷裡醒過神來,眷戀不舍地離開蕭期的唇,繼而向他道:“我離開了那華麗牢籠,這些鳥兒,也該離開這隻金籠了,是你還了它們自由。”
蕭期卻道:“衛崧是因你才願将這些鳥兒交到你手上,是你還了它們自由。”
章詠春沉默了片刻,又笑道:“甭管是你還是我,待下車後,我們一同放它們離開。”
“好。”
看着籠中的這些麻雀,章詠春忽問:“你與阿兄是如何追到我的蹤迹的?阿崧與太後有交易,你們應會往西域的方向追,怎就知曉我被阿崧帶着往北在行?”
蕭期擡手一指籠中的這些麻雀,笑道:“這還是這些麻雀和大女公子的功勞。大女公子在青陽宮裡發現一些麻雀身上有血漬,斷定那是你留下的線索,後來問過觀中的人,我們方知衛崧會飼喂那些麻雀。我們循着麻雀的線索去追,還果真從旁人口中打聽到了一點消息。
“衛崧這人狡猾,但也有些自負,以為我們真會聽信太後的話,稀裡糊塗往西域的方向追。卻不知他駕着太後賞賜的那輛車上路有多招搖,我們隻稍一打聽,便有人說看見過這樣一輛車出了雒陽,還說車裡不斷有這些鳥兒從車廂裡飛出來。若無大女公子提供的線索,我們也許還無法斷定那輛車上的人是你。”
言及此,他忽緊緊抓住了她的手,仔細察看着。
“大女公子說那血是你在向我們求救,”他沒在她兩隻手的手心手背及手腕發現傷口,便擡眼問她,“你劃傷了哪裡?”
章詠春将左臂衣袖撸起,将那條臂膀遞了過去,滿不在乎地道:“我這一路上,傷口都有上過藥,傷口早便結痂了。”
蕭期卻仍是看着那條還未徹底愈合的細長傷疤紅了眼眶,低頭輕輕親了上去。
“我該在衛崧那張臉上也劃上一刀的。”他從她臂上擡眸,目光沉沉地道。
章詠春嗔怪道:“你劃他臉作甚?他那張臉看着乖順,若是劃傷了,便不乖了。”又依偎在他身側安撫道,“他日後都回不了大漢了,你也莫再将他放在心上給自己添堵了,好不好?”
“好!好!好!”蕭期将她緊緊抱住,笑道,“我知你心裡隻有我,他也給我添不了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