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雨傾盆,永安宮内雖是燈火通明,卻是人聲俱寂。
徐太後擡手摸了摸脖頸處的傷痕,那兒的傷口雖已結痂,卻仍有些疼。
“拿銅鏡來,”她淡聲吩咐着床邊伺候的謝蘇,“讓哀家好好看看這道傷。”
謝蘇很快便取來了銅鏡,将人扶靠在床頭後,猶猶豫豫地道:“天家還未走,一直等着見你老人家。”
徐太後眉頭一皺,良久方歎息道:“讓他進來吧。”
謝蘇狐疑地看了看太後,隻覺今夜的太後變得通情達理了。
自上元那日,天家因侯府的兩位女公子與太後鬧得兵戎相見後,這對母子便生了隔閡,天家每每來壽安殿請安問候,太後總以身子不适為由拒絕見他。
謝蘇每日周旋在這對母子之間,心中并不好受,卻也沒有任何法子彌縫母子倆之間的關系。
如今,太後終于松口願見熹甯帝的面,她隻覺欣慰。
待她将熹甯帝引至太後的榻邊,徐太後便道:“你們都退下。”
謝蘇遂領着寝殿内的衆人退下了。
“為哀家舉鏡吧。”徐太後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熹甯帝,話語亦冷淡似水。
熹甯帝依言照辦,徐太後隻需微微偏頭,便能清楚地看到鏡中映照出來的那道又細又長的結了痂的傷口。
這傷口雖在脖頸,卻似盤結在她心頭的疤痕,永難褪去。
“皇帝啊——”她緊緊盯着熹甯帝的眼,滿是諷刺地道,“你是真的出息了!為了明家那死女人,你幾番忤逆你老母,不但放走了我的小駒兒,竟還将你老母置于他人的刀斧之下!你好得很!好得很!”
熹甯帝内心本因上元那日與她針鋒相對時,不慎讓刀劍傷了她而飽受着良心的譴責,如今被她當面譏諷,他更覺羞愧。
内心的負疚讓他無顔面對傷心憤怒的太後,隻能跪在床邊請罪:“兒臣不孝,願受罰。”
徐太後似是已對他寒了心,涼涼笑着:“你是一國之君,執掌着生殺之柄,你若要殺母後,母後唯有引頸就戮,哪敢責罰你?”
熹甯帝慌忙道:“請母後明鑒,兒臣并無誅殺母後之心,隻是……隻是……不得已為之。兒臣此舉确實有違孝道,雖貴為天子,但終究是人子。人子行此不孝之事,母後有責罰打罵的權柄,兒臣甘願受罰。”
徐太後卻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不言語。
身為帝王親母,皇帝對她向來是百依百順,在立後一事上,也從未有過異言。隻是,自她欲召侯府大女公子入主後宮的願望落了空之後,她與皇帝在此事上便漸漸有了分歧。
她總以為隻要自己的态度堅決強硬些,皇帝終會妥協。
然而,她萬萬沒料到,一向仁孝的兒子竟允許旁人拿利器架在自己脖子上。她心如刀割,傷心憤怒之餘,隻剩滿腔悲涼充斥在心頭。
他敢讓旁人傷她,終有一日,便會允許旁人殺了她。
許久,徐太後才恹恹地道:“哀家乏了,你下去吧。”
熹甯帝卻道:“兒臣此來,尚有一物須送母後過目。”
徐太後淡淡問:“何物?”
熹甯帝遂從袖中取出了一隻錦盒,将其恭恭敬敬呈到了徐太後面前。
徐太後伸手接過,這錦盒裡頭卻躺着一支蘭草紋樣的雙足銀钗。這銀钗暗淡無光,上頭斑痕累累,瞧着是已有了許多念頭的舊物。
徐太後一見這陳舊破損的銀钗,不覺心神激蕩,目光灼灼地盯着熹甯帝,顫聲問:“你從何處弄來的這銀钗?”
熹甯帝道:“是姨母身邊的人托兒臣将這銀钗交到母後手中,說是物歸原主。”
“你姨母來了雒陽?”徐太後神色激動地道。
熹甯帝從未見母後這般激動過,知曉母後是渴望見到侯府女君的,更顧念着昔日的姊妹之情。
“姨母隻是派了她身邊的一個婢女前來歸還這銀钗,并未來雒陽。”
“我早便知道她是不會再來雒陽的,更不會再見我的面。”徐太後緊緊攥着手中的那枚銀钗,笑得悲涼又諷刺,“她若是真的顧念我這個阿姊,就該親自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