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那銀钗輕輕擱置于一旁的錦盒内,面露追憶之色:“這麼多年了,她同阿父一般,至今也未能原諒我。”又看着熹甯帝神色落寞地道,“從今往後,哀家不再幹涉你後宮裡頭的事了。”
聞言,熹甯帝驟然擡眸,似驚似疑,似喜似憂。
讓母後打消讓章氏女入宮的法子分明有許多,他卻偏偏選了最不高明、最不孝的。母後若是能狠狠責罰打罵他,他心裡倒能好受一些,如此冷待他,他已然不知該如何求得母後的原諒。
正要告退,卻又聽她道:“待青陽宮修繕竣工,哀家便打算去那兒修行,不再過問後宮朝堂的事。”
熹甯帝萬分震驚,卻并未說什麼,甚而覺得松了一大口氣。
徐太後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繼續道:“你也莫高興得太早,在我入觀中修行前,我尚有一事須你答應。”
“何事?”熹甯帝忐忑不安地問。
徐太後肅容道:“将你那什麼金钿台、招魂台拆了,莫要成日裡宿在溫饬殿裡!你是皇帝,子嗣事關江山社稷,成日裡守着個死人,将後宮妃嫔置之不顧,你是要斷送我大漢江山麼?自今日始,你給我搬出溫饬殿,早些讓你後宮那些女人誕下皇子才最要緊!”
熹甯帝赧然:“兒臣身子有恙,這輩子怕是沒有子孫福了,更怕這後宮裡再出一個王美人,對子嗣一事,已不作他想,想着從劉氏宗親裡過繼一個孩子來承繼大統。”
徐太後眉心一皺,涼涼一笑,道:“看來你早便有這樣的心思念頭了。”又認真警醒他,“劉氏宗親裡,自世祖之後,同你關系近的子孫皆是些不成器的,他們的孩子能有多大出息?你可莫要受朝中奸臣所惑,選了個不成器的來過繼!”
熹甯帝道:“前日,兒臣收到了錢太守自江夏傳來的信,說是西陵莊園裡的劉宸上元夜遊湖時,因醉酒溺斃了。兒臣打聽到,他當年與元配義絕後,又将身邊一名姬妾擡為了正妻,兩人育有一子,如今尚幼,隻比槐序小兩歲不到。兒臣想着待章小侯爺與蕭卿回來後,便讓兩人去西陵吊唁吊唁劉宸,也好将過繼一事定下來。”
“我不同意!”徐太後陡然拔高了聲音,“皇帝,你是真糊塗了不成?逆臣賊子的子孫,你不對他們趕盡殺絕,已是仁至義盡,如今竟還想将這江山拱手讓出去!究竟是朝中哪個賊子給你出了這個馊主意?這人定是落網的楚黨,你應将其誅殺,以儆效尤,怎能受妖言所惑?”
熹甯帝卻道:“此乃兒臣自己的主意。”
“那你趁早打消這樣的念頭!”
“此事,兒臣不能依母後!”熹甯帝毫不退讓,堅持道,“劉氏宗親裡頭,隻有老楚王這一支出自世祖一脈,論親疏,自是與兒臣最親的;況兒臣此舉并非胡為,是同朝中百官認真商議後下的決定。劉宸已亡故,那個阿弟亦有些癡呆,且那孩子的母族亦非望族,日後那孩子繼承大統,這些人在朝中也興不起風浪。”
徐太後提醒他:“你莫要忘了,你那個兄長劉和還關在北寺诏獄[1]裡頭。你若定要過繼劉宸那幼子,便得先處死劉和。”
熹甯帝實乃不想再開殺戒,因不想做多餘的口舌之争,隻含糊道:“母後盡管放心,兒臣會妥善處理此事的。”又起身向其辭别,“時候不早了,兒臣不打擾母後歇息了。母後入青陽宮一事,兒臣也會盡快安排下去。”
“你是巴不得我早些入青陽宮修行,如此,我日後也便管不到你了。”徐天後冷冷譏諷道。
熹甯帝并無言語反駁,隻恭敬道:“母後早些安寝,兒臣告退。”
***
将将回到雒陽,章詠春隻在蕭家休整了半日,便趁着暮色往永和裡的侯府國邸來了。
她本是來向章懷春道謝的,卻被鄭純告知,她的阿姊自重回了東觀,時常會忙至宮門要下鑰了才會出宮。
而在這邸中見到她家三女公子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也因此從三女公子口中得知了她被衛崧擄走的那一日,青陽宮裡竟還發生了諸多她意想不到的事。
太後不但想拆她與蕭期的姻緣,竟還想要拆她阿姊與姊夫的姻緣。
而她也是頭一回對那個不甚親近的皇帝阿兄生出了些旁的情緒。
他也許真如蕭期認為的那般,是個有人情味的帝王。
夜幕落下,章詠春并未等到章懷春回來,反倒等來了結伴而回的章茆與蕭期。
這二人将将入城便被熹甯帝急急召進了宮,這時候又一道兒往這兒來,她隻覺蹊跷,逮着蕭期暗中詢問:“你不回步廣裡,怎随阿兄回了這裡?我可沒說我今日會回這裡,你定不是來接我的——天家急着召見你與阿兄,究竟為何事?”
蕭期道:“我确不是為你來的,是來見鄭郎君的。”
聽言,章詠春心中警鈴大作:“是替天家來見姊夫的?莫非太後還不死心,恁是要壞我阿姊與姊夫的姻緣不成?”
“你莫要這般緊張。”蕭期道,“我雖是奉天家之命來的,卻是為了江山社稷這樣的大事,而非為了其他。”
因怕她還要多心疑他,他隻能将劉宸不幸溺斃、天家欲過繼其子的事,言簡意赅地對她說了。
“過繼便過繼,這同姊夫有何幹系?”章詠春仍是不解。
蕭期道:“天家欲過繼的那孩子,生母是鄭郎君的表妹。天家擔心鄭郎君那表妹因不舍那孩子,不肯過繼;又不願用皇權逼迫,便想讓鄭郎君随我們一道兒往西陵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