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春三月,春江水暖。
上巳這日,章懷春難得有閑,遂應了成朱之邀,同兩位妹妹一道兒往城外的洛水邊修沐祓禊、踏青賞春。
這一日,天子亦會率百官前往南郊祭祀黃帝。
天子出行則警跸。章氏三姊妹将将出開陽門,正遇天子車駕,警跸的禦道之外,皆是如她們一般靜待禦駕行過的車馬人群。
方圓之内,人群靜默如山,隻有天子車駕人馬行過的聲響,其聲恍若山中奔騰而下的飛瀑,響徹雲霄。
南郊壇設于洛水支流伊水附近,天子車駕若要往祭壇去,隻有一座洛水浮橋可過河。這浮橋以舟為橋梁,其上鋪木闆,橋因水面漲落而有升降,兩岸亦設有可升降的棧橋。因是天子禦道,又是護衛雒陽的水上要塞,這座浮橋日夜皆有重兵把守。
一衆人馬擁護着熹甯帝乘坐的那輛金辂車登上了洛水浮橋,章懷春便将目光從外收了回來,卻忽聽三女公子道:“阿姊,我看到金家的姊姊與哥哥了!”
章懷春、章詠春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她,又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看到了那對兄妹。
“果真是琇瑩姊姊與金郎君!”章詠春喜出望外,“我許久未曾見過琇瑩姊姊了!”
章懷春亦有許久未曾見過金琇瑩了。
自邊關動亂以來,她原本還擔心這對兄妹會遭遇不測,不想竟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金琇瑩依舊是一身胡人女子的裝扮,而在她的身旁,除金霄之外,還有一位面貌生疏的胡裝男子。
那男子生得格外高大健壯,一雙深棕色眼眸深邃迷人,與金琇瑩交談的模樣甚是親密。
“琇瑩姊姊身邊的那胡人男子,應是她同我們提過的那個西域友人。”章詠春啧啧稱奇道,“果真讓我猜中了,琇瑩姊姊同這人的關系瞧着便非同尋常。”
章懷春雖也覺金琇瑩同那胡人男子相處時親密得不似普通友人,卻不願胡亂猜測那兩人的關系,聽了二女公子這口無遮攔的話,遂道:“你心裡頭想着便罷了,莫要在外頭嚷出來。”
章詠春笑道:“我自是不會在外頭亂嚷,這不隻有阿姊同三妹妹在麼?”
聽言,章懷春隻是置之一笑。
章歎春卻已有些坐不住了,又不知天子警跸何時能撤,便向兩位阿姊道:“我要下車去向金家姊姊和哥哥打聽明橋的事,等會子自己過去洛水邊尋兩位阿姊。”
章懷春、章詠春皆來不及說什麼,便見她推開車門跳下了車,身影轉眼便淹沒在了車馬人群裡。
“三妹妹這般挂念明橋,莫非……”章詠春後知後覺地道,“她待明橋的心……莫非也與琇瑩姊姊待那胡人男子的心一般?”
章懷春并未應她,隻是隔窗向駕車的章奇吩咐了一句:“章奇,去跟着三女公子,也請金女娘來車上同我們聚一聚。”
***
章奇很快帶來了金琇瑩,章歎春卻未跟着一道兒回來。
“你家三女公子一個勁兒地向我打聽烏孫和明橋的事,我說我未去過烏孫,也未見過明橋,隻有從西域來的那個傻大個到過烏孫,她便被那人的花言巧語蒙住了,不肯回來。”金琇瑩上了車便張開臂膀将并排而坐的章氏姊妹一并抱住了,埋首嘟嘟囔囔地将章歎春未能一道兒回來的緣故向兩人解釋了一遍,繼而道,“懷兒,詠兒,你不知我被困在西域的這兩年裡,有多牽挂你們!若非遇見了阿銀的阿父,他派人将我們護送到了玉門關,我真不知還能不能活着回來見到你們!”
章懷春心疼她的遭遇,擡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肩背,輕聲問:“往西域做買賣那般危險,你同你阿兄應不會再去了吧?”
“不!”金琇瑩松開了環抱住姊妹倆的雙臂,擡眸笑道,“西域是塊寶地!待明大将軍同阿銀的阿父擊退了匈奴,收服了那些歸附匈奴的西域小國,我還是要再往西域去的!”
“你不顧性命也要往西域去,是為了錢财,還是為了你口中的那個‘傻大個’?”章詠春揶揄道。
金琇瑩被她一語點破了心思,一張臉霎時漲得通紅,小聲罵了句:“你這張嘴還是那般惹人憎,忒讨厭了!”又揚眉道,“我就不能既為财又為人麼?他對我與阿兄和我們的商隊有活命之恩,為人也慷慨仁慈,我的心還未變成石頭,日日同他在一處,難免會動心。”
“你不是說,救你們性命的是明銀的阿父麼?”章詠春皺眉問。
金琇瑩笑道:“在遇到阿銀的阿父之前,是他救了我們,也一直關照着我們。我們的商隊抵達龜茲時,那龜茲王沒多久便背叛了大漢,歸附了匈奴,偷襲了漢軍,殺了漢軍首領,又開始大肆抓捕殺害漢人,我們的财貨也被搶奪一空。若非他及時出現,從那些龜茲軍兵手下救出了我們,我們一群人要麼被那些軍兵殺死,要麼被抓去做那些龜茲貴族的奴隸。”
聽及,章氏姊妹便知那胡人男子的身份不簡單,許就是這女娘口中的龜茲貴族。
章懷春若有所思地問:“他便是你頭先提過的西域友人?”
金琇瑩點頭:“他名叫塔格。”
“你可知他的身份?”章懷春憂心忡忡地看着她,道,“能從龜茲軍兵手底下救下你們,他的身份絕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