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琇瑩知曉她在擔心什麼,笑道:“先前,他确也向我隐瞞了他的身份,但救下我們後,他便向我坦白了。他是龜茲王最寵愛的一位夫人的阿弟,但他的心是向着大漢的,多次忤逆那龜茲王,也因此失了那龜茲王的歡心,被趕出了龜茲。他如今算是無處可去的可憐兒,是我商隊裡的舌人[1]。他在西域門路廣,結交的人也多,能助我做成多樁大買賣,如今可是我心頭的寶,你們可不許說風涼話!”
章懷春已有許久未曾見過她這副嬌羞生動的模樣,心中感慨萬分。
“你若真心喜歡,我們自不會說風涼話。隻願——”她道,“他是你良人,你與他的姻緣能圓滿。”
章詠春卻于此時冷不丁問了一句:“他既随你回了大漢,可有見過你阿父阿母?”
“自是見過了。”金琇瑩道,“阿父本不願我給他找了個胡人女婿,但念在他救過商隊的恩情上,也未曾多加阻攔。況他也願入贅金家為婿,阿父哪裡還會不同意?”
三人在車裡說話叙情時,天子車駕早已過了洛水浮橋,設在禦道兩旁的警跸也漸次撤走,擁堵的車馬人群終是慢慢動了起來。
章懷春向車外張望時,早已不見了她家三女公子的身影,金琇瑩口中那“傻大個”亦不見蹤影。
金琇瑩瞧見她眉間含愁帶憂,安慰道:“懷兒莫憂,有塔格在,三女公子丢不了的。”
章詠春卻笑道:“我阿姊不是擔心三女公子會丢,是我們受了城中某位貴夫人之邀,要在洛水邊碰面,名為修沐祓禊,實則是為了三女公子與那位夫人膝下大公子的親事。我們兩個不去不打緊,三女公子卻是定要去的。”
金琇瑩驚道:“貴府三女公子竟也要定親了!”又不禁感慨着,“一晃眼,竟已過了好些年,我們竟不能再像從前那般時時相見了。我還記得熹甯十年的上巳日,那是我最高興的一個上巳日,為即将嫁入閻家、即将嫁給閻存仁而高興。如今時過境遷,我們皆已不是當年天真懵懂的閨中女娘,而閻存仁早已不在,我身旁也換了人。”
這兩年來,她甚至已不再想起閻存仁了。
她也未曾想到,她這顆因他而死的心,竟還會有枯木逢春的時候,心頭再次生出了一片綠意。
塔格是長于曠野荒漠裡的人,自由熱烈,不會将她困于籠中。
這應便是她心動的緣故吧。
***
金霄過來提醒金琇瑩該去與成夫人會面時,金琇瑩隻能依依不舍地與章氏姊妹道别,章氏姊妹也便親自将她送下了車。
而章懷春卻因金霄提到了“成夫人”,便多留了個心眼,分别前,抱着一絲僥幸詢問金琇瑩:“你們要見的‘成夫人’,可是你曹家阿伯續娶的那位夫人的阿姊?”
“正是!”金琇瑩驚且奇,“懷兒與那夫人也是相識的?”
章懷春笑道:“邀我們會面的貴夫人,便是這位成夫人,你不妨同我們坐車同去。”又問,“你們見成夫人為何事?”
金琇瑩道:“我與阿兄也是回到侯國方知曹家出了事,阿母為此日夜不安甯,她想回雒陽看看,阿父怕她也會受到牽連,不許她出門。近來,他打聽到曹家還有個表兄被赦免了,出獄後那表兄便被他姨母接到了身邊,阿父便囑咐我與阿兄來雒陽瞧個究竟,也好安阿母的心。”
章懷春立時便知曉她口中的表兄系誰,瞧這兄妹的模樣,應還不知曹方已被拔了舌頭。
“你們那個表兄……”章懷春并不打算瞞着兩人,語氣沉重地道,“被你們的另一個表兄拔了舌頭,他如今已說不了話了。”
聽及,金琇瑩果真一臉訝異愕然,眼中慢慢聚了兩團火:“曹正這人竟狠毒至此!先前他便毀了阿兄的臉,如今竟連他自己的親阿弟也不肯放過,真乃禽獸不如!”
“金郎君眉頭上的傷是那曹正劃傷的?”章詠春盯着金霄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
金霄卻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不待金琇瑩回答,他便道:“時候不早了,二位女公子既與琇瑩要見的是同一人,那便煩請你們帶她去吧。”
金琇瑩皺眉問:“你不去了?”
金霄道:“我與塔格被人群擠得失散了,侯府三女公子也不見了蹤迹,我先去尋那兩人。”
待金霄拱手辭去,章詠春便趴在章懷春耳邊悄聲問:“阿姊還記得曹武君當初劃在姊夫眉頭上的那道傷麼?”
章懷春偏頭看她,蹙眉道:“你想說什麼?”
章詠春道:“我隻是想提醒阿姊,莫讓姊夫與金郎君有見面的機會。姊夫心思挺重的,若是見了金郎君眉上的那道傷,定會想起被囚清溪别館的事。”
章懷春不由舉目望向金霄離開的背影,良久方道:“你放心,他們見不到的。”
鄭純還在回雒陽的途中,不會在今日趕回來,更不會出現在這洛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