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侯國的上巳祭禮,雒陽城中的男女并不會雜聚于一處祓禊除惡,而是分别集于洛水之濱的東西兩岸,兩頭各有年長者主持祭禮。
東西兩岸的祓禊之地相去六七裡,遙遙而望,依稀能在河岸的一叢叢新綠嫣紅間望見另一頭的重重人影。
章氏姊妹與金琇瑩的車馬抵達洛水之濱西岸時,這水邊已是群英鹹集、老少畢至,成朱也早便在水邊設席相待了。
而今日女子這頭的上巳祭禮司儀,便是成朱。
祭禮時辰在午時,眼下時候尚早,成朱引章氏姊妹與金琇瑩入席後,便對金琇瑩道:“阿方和他的兩個表弟在東岸,待祭禮結束,我再引你與阿方見一面。不過,他願不願去侯國,得看他自個兒的意願,我無法替他做決定。”
金琇瑩道:“理應如此。”
成朱又同她說了三兩句寒暄客套的話,這才向章氏姊妹詢問章歎春的去處:“我就指望着今日能讓她同元弋好好相一面,她竟沒能來麼?”
章懷春道:“她是來了的,隻是途中遇上天子車駕便堵在了路上,她下車尋人說話卻被人群擠得與我們失散了,我已讓人去尋了。”
“來了便好!”成朱松了一口氣,笑道,“我就怕她看不上元弋那溫吞吞的性子,嫌他沒血性,不願來相面!”
章懷春笑道:“令郎溫厚忠實,家慈頗看重令郎的人物品行,也有意同貴府結親。隻因家務纏身不便前來雒陽,隻能托我姊妹二人傳話,說隻要兩個孩子彼此合意,她也沒什麼不願的。”
得了侯府女君這句準話,成朱懸了多日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一半,如今隻盼着兩個孩子能彼此合心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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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禮結束,章歎春才姗姗而來。
章懷春本欲責怪她太過失禮,但見她悶悶不樂的,不禁關切道:“怎的了?”
章歎春怏怏搖頭:“沒事。”
她這般模樣實在罕見,章懷春想到她下車的初衷,隐約猜到是為明橋,便問了一句:“是明橋出事了麼?”
聽聞,章歎春忍了多時的淚水終是決堤而下,惹得近旁正與旁人交談的章詠春、金琇瑩也紛紛圍攏了過來,連聲詢問發生了何事;成朱聽聞動靜,亦棄了身旁交談甚歡的友人,幾步趕到了章歎春身邊。
“這是怎的了?”成朱滿目心疼地撫摸着章歎春的頭,切切問,“莫非是讓人欺負了?”
章歎春頗是難為情,含糊不清地道:“沒……沒人……沒人欺負我……”
章懷春見周遭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了這一處,亦覺有些窘迫,遂對成朱道:“夫人不若先帶琇瑩姊姊去見見令甥,與令郎相看的事,還得待舍妹這頭緩一緩。”
章歎春如今這情形,成朱也不好安排她與劉元弋相看,也便先帶着金琇瑩往東岸去了。
章歎春吞聲飲泣了許久,方始慢慢止住了淚。
章詠春掏出手絹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笑着打趣道:“瞧瞧,出門前妝成嬌媚、春花一樣的女娘,竟哭成了大花臉,可憐兮兮的。”
“阿姊,你竟取笑我!”章歎春思及方才在衆目睽睽之下哭得涕淚交垂的模樣,便覺無地自容。
“我是為你高興!”章詠春道,“三妹妹已識情滋味,是長大成人了!”
章歎春愈發羞臊,甚而感到不可思議:“阿姊怎知我為何而哭?”又一臉驚奇地看向章懷春,“你們都知道我方才因何而哭麼?”
章懷春滿目溫柔地看着她一笑,颔首:“猜到了。”又柔聲問,“真是明橋出事了麼?”
“他沒出事,是……”章歎春悶悶地道,“是匈奴單于欲以居次[1]妻他。我雖早便知道他回了烏孫是要娶妻的,但聽聞他真要娶妻了,還是會傷心難過,也很氣憤!縱使他回了烏孫,他也應始終記得他是漢人,與匈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怎能背漢娶匈奴女子為妻?”
章詠春卻道:“也許,他也無法做主自己的婚事。烏孫雖歸附了大漢,但并未完全臣服。這些年,曆任烏孫王在迎娶漢室公主之前或之後,也會與匈奴聯姻,這些皆是那些西域小國的生存之道——大漢強則歸順大漢,匈奴強則歸順匈奴。
“明橋既回了烏孫,他的命運也便與烏孫綁在一起了。不過,烏孫王若不糊塗,能認清匈奴如今已如強弩之末的形勢,便不會背離大漢而與匈奴結親。”
聽及,章歎春不由振奮了幾分:“匈奴真的已是強弩之末了?”
章詠春點頭:“匈奴如今屢遭鮮卑侵擾,已沒有餘力同大漢交鋒了,與烏孫結親,怕也是為了拉攏烏孫共同對付鮮卑。”
章懷春有些不耐聽這些國與國、部落與部落間的糾葛紛争,更不願再聽到與“烏孫”和“明橋”有關的任何字眼,遂出聲提醒了一句:“二妹妹帶三妹妹去車上再為她重理一理妝容吧。”
章詠春瞧她眉眼陰郁,便讓章歎春先回車上等她,這才對章懷春道:“阿姊,是我與三妹妹說的那些話惹你煩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