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章懷春隻覺被敲了一記悶棍,那深埋于心底的煩悶焦躁情緒又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更多的卻是對她家三女公子的心疼。
她探身去瞧三女公子時,竟發現她在悄聲流淚。
她的心不覺揪在了一處,輕輕拿開她掩住雙耳的手,輕輕喚了聲:“三妹妹。”
章詠春也傾身過來為她拭淚,柔聲勸慰:“好妹妹,莫哭了。阿母也說了,這門親事,你若是不喜歡,她也不會逼你,你可不能因旁人同阿姊置氣。隻是……”說着又幽幽歎息道,“明橋已回了烏孫,你與他之間隔了千山萬水的距離,你莫要為了他空耗了青春,錯付了癡心。”
章歎春甕聲甕氣地道:“金家姊姊能去西域行商,我也能去烏孫找明橋。”
章懷春一聽她竟存着要去烏孫尋明橋的心思,臉上不覺染了一絲薄怒,冷聲道:“你不許去找他!”
“為何?”章歎春蹭地翻身坐起,淚水潸然而下,“我有武藝,足以自保,隻要跟着金家姊姊的商隊,便不怕迷失了路徑!”又賭着氣道,“我也不要你們與阿父阿母同意!我已向金家姊姊的那個西域友人提過要随同着往西域去的事了,他說會幫我問問金家姊姊。隻要金家姊姊願意帶着我,我便能去尋明橋了!”
章懷春被她這樣的決定氣得心口發疼,盡量心平氣和地勸說:“你尋到了他又如何?他是烏孫王子,身邊多的是女人,你也要做其中一個麼?”
章歎春目光堅定地道:“我總得見他一面。隻要他心向大漢,還是我認識的明橋,我願意留在烏孫陪着他。”
章懷春怔怔無言,良久才心力交瘁地道:“三妹妹,誰都可以,但不能是他。他非良人,你會……會被他傷……你真要為了他……為了他這個與你毫不相幹的人,抛下愛你至深的家人麼?”
章詠春見向來溫柔平和的阿姊被氣得雙眼通紅,無奈歎了一口氣,一面拍撫她的胸口,一面道:“三妹妹病着,想是在說胡話,阿姊莫要将她那些話當真,歇歇氣。”
“我說的不是胡話!”章歎春不敢看章懷春傷心失望至極的眼神,卻是看着章詠春道,“明橋也不是與我毫不相幹的人,他是自幼伴着我的郎君。他教我騎馬射箭,遇到危險時,會護着我。他是我心悅的郎君,是我真正想與之厮守的夫婿。”頓了頓,又道,“你們能擇一個稱心如意的郎君,為何我不行?我與那劉家大公子攏共沒見過幾面,我對他也生不出歡喜之情,我丁點兒也不想與他結成夫婦。”
章懷春見她如此執迷不悟,已是不想再同她多費唇舌,出屋便讓青楸喚來了章奇。
她臉色少見的難看,這讓青楸與章奇皆有些惴惴不安,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章懷春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吩咐章奇:“多派些人守着三女公子的院子,她若要出門,你須寸步不離地跟着她。待小侯爺回來,你再護送她回侯國,我會讓小侯爺為你們安排好護送的車馬人從,你務必要将她安然送回侯國,莫要讓她途中跑了。”
章奇雖有一肚子的疑惑,卻不敢多問,隻恭恭敬敬應了聲諾。
***
翌日一早,章懷春将将讓人給成夫人送了拜帖,不想這人竟帶着膝下的小公子登門了。
這一趟,成朱本沒打算帶着劉元戈上門,隻因一早便聽說章歎春落水着了病,這才将昨日之事從劉元戈口中逼問了出來。
想着章歎春這回落水染病與那狸奴和這幼子皆脫不了幹系,她經過一番威逼利誘,方始說服這幼子登門來探病。
章歎春畢竟是習武的身子,底子并不弱。昨日一碗湯藥灌下去,歇過一宿後,她的熱早已退了,隻是微微有些咳嗽。
但因夜裡與章懷春争吵了一回,她心裡仍堵着一團氣,不想應付那對好心上門來探病的母子。最後,還是章詠春好說歹說、千懇萬求,方始勸得她起身出屋往前頭的廳堂來見客。
成朱見她面色雖無恙,雙目卻有些紅腫,遂關心道:“你的眼睛怎的了?”
章歎春垂眸,面不改色地道:“昨日在城外被蜂子蟄了。”
成朱瞧她一副恹恹的模樣,隻當她是病未痊愈的緣故,不欲叨擾她太久,便道:“元戈聽說你落水染了病,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想要當面向你賠個罪。”遂輕輕拍了拍身旁這個始終埋首不語的幼子,“在家如何囑咐你的,快些向三女公子賠個罪。”
經曆了昨日落水那一遭,劉元戈已不能似從前那般坦然自若地面對章歎春,眼光隻是掃到她的一片衣角,他便覺昨日沾染到的那身女兒香仍牢牢黏在身上,讓他渾身不自在。平日裡伶牙俐齒的郎君,如今竟是連話也說不囫囵了。
良久,他才擠出一句話:“對不住,是我沒……沒能馴好将軍,害你……落了水。”
章歎春掀起眼皮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見他滿面通紅,不知何故,卻也無心過問,隻禮尚往來地回了一句:“該是我向小公子道聲謝,多謝你救了我。”
章懷春見三女公子今日的言行還算規矩,心裡欣慰。
卻是成朱告辭離開前,忽将三女公子叫到了身旁,往她手中塞了一方素白手絹,笑意盈盈地道:“這是你昨日遺落在元戈那兒的東西,如今物歸原主。”
章歎春道:“這不是我的東西。”
成朱意味深長地道:“你打開看看,便知是與不是了。”又轉向章懷春道,“三女公子病未痊愈,我們也不好留下來耽誤她養病,今日便先回去了。閑時,我們再聚。”
章懷春笑着應下,起身道:“我送送夫人與小公子。”
送走這對母子,章懷春再回到廳堂時,章歎春正捧着成夫人離開前交給她的那方手絹在看,臉上神色變幻莫測。
她過去她席上坐下,看見那素淨無一物的手絹上赫然印着一團頗似唇印的胭脂紅。
“這是何物?”她輕聲詢問怔怔出神的三女公子,“這不像是你的手絹,成夫人為何說是你遺落在她那小公子那兒的?”
章歎春陡然回過了神,快速将手絹收起,冷哼道:“與阿姊無關。”說着便起身離席出了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