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歎春見她竟是站在自己這一頭的,眼中頓時光芒大盛,慢慢止住淚,啞聲問:“如何計議?”
章詠春笑道:“自是先說服阿姊,再由我與阿姊去說服阿母。說服了阿母,阿父自也不會阻擾你。”
聽言,章歎春頓時洩了氣:“阿姊又在哄我!你又不是沒見過大姊姊昨夜的臉色,她不會松口的!阿母更不會同意!”
章詠春道:“你且先莫氣餒。阿姊那頭,待我再來時,我會好好勸她的。”說話間,她手上绾發的動作也未停,問她,“給你梳墜馬髻,如何?”
章歎春心不在焉地點頭,追着問她要如何說服大姊姊。
章詠春神秘一笑,卻賣起了關子:“我自有妙計,但不能告訴你,你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又道,“不過,你也莫要同阿姊置氣了。為了你的事,她昨夜一宿未眠。待她從太後那兒回來,你向她服個軟,莫再故意說那些話氣她了。明橋對你很重要,阿姊莫非還比不過明橋在你心裡的分量麼?”
章歎春面有慚色,聲若蚊蠅應了聲:“好阿姊,我知道錯了,我會向大姊姊認錯的。”
章詠春這才滿意一笑。
這時,等在外頭的蘭苕忽驚叫道:“小祖宗,你莫要在火盆裡扒拉!那裡頭還有火星子,當心燒着了手!”
章詠春、章歎春聽到外頭鬧出的動靜,心下皆是一慌,前後腳趕到了外頭。
章歎春一見槐序手中攥着的半截素白汗巾,便知這是她先前投進火盆的那方汗巾,她一時未察,竟沒留意那火并未将其燒淨。
火盆裡尚有點點火星,她見槐序不顧蘭苕的勸說阻攔,堅持要自己将那半截未燒盡的汗巾往那冒着火星的炭火上湊,忙出聲阻止道:“槐序,不許玩火!不然,姨母便不陪你打秋千了!”
眼下,在槐序看來,打秋千的樂趣已然比不上玩火。
她笑着對章歎春道:“我不打秋千了,要在姨母這裡玩兒!”說着又開始拿起一旁的火鉗去扒拉火盆裡的炭火。
章歎春是罵不敢罵,打也不敢打,又不知如何勸阻,隻能上前将她抱起:“我們去打秋千!”
槐序不依,在她懷中使勁掙紮着:“我不打秋千,我要玩火!”
“你再這般不聽話,姨母以後都不陪你打秋千了!”
“我不打秋千,我隻要玩火!”
章詠春看了多時,終是無奈上前,故意吓唬槐序:“白日玩火,夜裡來尿。你已三周歲了,進四歲了,若是夜夜遺尿,身上便不香了,你阏逢阿姊會笑話你的,你阿父阿母也不願再抱你了!”又笑着問,“槐序,你怕不怕夜裡撒尿,又遭你阏逢阿姊笑話?”
槐序果真被唬住了,遂抱着章歎春的脖子,軟軟央求:“我不玩火了,姨母陪我去打秋千,好不好?”
章歎春見她變臉變得這般快,哭笑不得地道:“你也會看人下菜碟,隻聽你二姨母的話。”又将人交到蘭苕手中,“你先帶她去打秋千,我将這盆裡的火滅了再去。”
蘭苕應了聲是,便抱着槐序離開了。
章歎春蹲身将那半截汗巾一點點燒盡後,身旁又蹲下了她的二姊姊。
“阿姊說成夫人離開前交給了你一條素白汗巾,”章詠春盯着火盆中的餘燼,饒有興緻地問,“你燒的是成夫人給你的那條汗巾麼?”
章歎春“唔”了聲。
章詠春不解,追問了一句:“為何要燒了?”
章歎春一邊滅火,一邊道:“不喜歡,便燒了咯。”起身後,又道,“阿姊不是要回一趟步廣裡,怎還會有閑心在這兒追東問西的?我要去陪槐序打秋千了!”說完她便逃也似的出了院子。
章詠春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愈發覺得可疑,盯着那已被燒成灰燼的汗巾看了許久,方始歎着氣離開了。
***
被明鈴引進太後在青陽宮修行的那間靜室,章懷春不想會在此見到除太後與天家之外的另一個人——她熟悉又陌生的人。
曾經的臨沅侯,她的阿伯章流。
因阿伯長年累月不在家,章懷春對他的印象早已模糊,隻記得他那張幹瘦枯槁的臉。而眼前這個人已然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了,他的臉龐變得圓潤白皙,看着似乎愈發年輕了;曾經陰郁無神的眼眸似也變得溫暖明亮了。
爐煙缭繞的室内,他看着她的眼神慈愛溫和。
然而,畢竟許多年未曾見過,她的内心難以對他生出親近之情。
她緩步上前,以後輩的身份規規矩矩向他行了一禮:“見過阿伯。”
章流生性孤僻,俗世間的人情往來常常會讓他無所适從,甚而感到厭煩焦慮。好在這個侄女對自己的态度并不熱情,他與之相處倒自在了許多。
熹甯帝适時道:“妹妹先替母後看看吧。”
章懷春應了聲是。
徐太後的病情又加重了,半邊身子皆失去了知覺,舌根麻痹得無法如常言語。而太後病情加重,即是說她先前開的方子已無法扼住病情惡化了。
她沒來得及救回曹方的母親,見了太後這般模樣,意識到自己一樣也救不了太後。
她的心上如同罩了一團陰霾,壓抑悲痛。
“臣女無能,”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向熹甯帝道,“已不知該如何……開藥……”
熹甯帝沒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寬慰道:“妹妹不必自責。我今日找你來,是無為子道長說他有救母後的法子,但那法子萬分兇險,須開顱取出母後腦中的水蠱蟲。但母後隻信你,說若要開顱,便由你操刀。”
聽及,章懷春大驚失色:“臣女醫術不精,從未為人開過顱,臣女不敢……托大。”
這時,一直沉默的章流忽沉聲道:“開顱之術,我會傳授于你。這是我帶走長吉屍骨與阿蘿的條件,還請你務必要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