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睿将将召集了荊、豫、徐幾路兵馬,便收到了王博的密函。
原是劉和除夕逃離白馬寺後,并未離開雒陽,反而糾集了一夥鬥姆教餘孽趁人不備夜襲了青陽宮,挾持了太皇太後。如今,劉和挾持着太皇太後往南陽的武當山去了。
王博在密函裡囑托他秘密前往武當解救太皇太後,但不可輕舉妄動,免得劉和狗急跳牆傷了太皇太後。
既是秘密前往武當,劉睿也不好将實情告知蕭策,隻說王令君有令召他,他隻能先離開揚州。
蕭策也不曾疑心,将他召集的幾路兵馬整頓了一番,也不急着攻打揚州,隻等着朝廷派來的水軍來與自己會合。
朝廷派來的水軍将領乃劉睿的長子劉元弋,千艘樓船在他的帶領下,自出了雒陽,便日夜不歇地往揚州而來。
蕭策見了這般聲勢浩大的樓船軍,便知王博是鐵了心要将“逆賊楚黨”趕盡殺絕。
他不擅水戰,與劉元弋率領的樓船軍碰頭後,兩人商議着在曆陽會合,便分水陸兩路軍分别向揚州進發。
劉元弋率着樓船軍沿江而下,徑往牛渚矶而去;蕭策卻是率着他的北軍與荊、豫、徐三州兵馬直往九江郡而來。
兵馬抵達九江,他隻是圍困了九江。
九江被圍,章遊便曉谕各鄉縣縣官莫要頑抗,一切以生民生計為重;又派使者前往蕭策營中,言明朝廷若要讨賊,直往曆陽取他首級便可,莫要屠殺揚州吏民。
因有章遊的這道谕令,蕭策帶兵進入九江地界倒也順利。隻是,他帶的這支兵馬越臨近曆陽,所受的阻礙反倒越多,原約好要與他會合的三州兵馬皆逾了期,未能成功與他會合。
派去打探消息的探子回來向他報說:“揚州官民蛇鼠一窩,目無綱紀王法,不知有天子,隻知他們的章使君。這些地方的逆臣刁民故意放我們入城,要麼在設宴款待時毒殺了入城的将領;要麼趁我們的人馬不備,糾集民衆從後方襲擊,殺了我們個措手不及。我們折了兩路人馬,還有三路人馬也被纏住了。”
聽了探子帶回來的消息,蕭策不禁犯起了愁。
這一路行來,他便時常遇到糾集在一處的民兵來攔路。這些自願糾集在一處的民兵,一窩蜂似的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雖不足為懼,卻驅之不盡,總要出來擾亂他的兵馬。
他知道,那些民兵其實皆是良民,隻因他們的章刺史蒙受了不白之冤,他們訴冤無門,這才聚到一處想要攪亂朝廷的兵馬,也好給他們的章刺史多些時間調集揚州兵馬。
如今,揚州兵馬泰半被調到了曆陽。而他算是孤軍深入,若是在抵達曆陽前,後路兵馬仍不能趕來會合,他要攻下曆陽怕是要頗費些工夫。
而要攻下曆陽,便要先破了牛渚矶的防守。
“去催一催劉将軍,讓他的樓船軍務必要在兩日内趕到牛渚矶!”
***
近來,牛渚矶上兵馬雲集,江面上亦是舟船林立,兵士們枕戈待旦、厲兵秣馬,俨然是一副随時迎敵作戰的架勢。
因章遊得留在城中坐鎮,安撫疏散城内吏民,牛渚矶與江面上的兵士皆受章茆節制,章茆也因此日夜駐守在牛渚矶上,隻偶爾會往萬竹塢裡叮囑家人一些話。
這段時日,章詠春也将牛渚矶細細查探了好幾回,認真繪制了一幅《牛渚矶山水輿圖》。她也知阿兄正為朝廷派來的樓船軍發愁,在将這幅繪制好的輿圖拿給他過目時,她便道:“我有一計可拖住這支樓船軍。”
章茆正認真看着她繪制的那輿圖,聞言,不由擡頭向她看了過來,虛心請教:“你有何計?”
章詠春道:“樓船雖不易攻破,但笨拙,我們避其長,隻攻其短,不與其正面交鋒,先亂了他們的水上陣型,許還有一戰而勝的機會。”
章茆見她說得信誓旦旦的,連聲催問:“如何避其長攻其短?又如何亂他們的陣型?”
章詠春請他将手中輿圖攤開在案上,繼而指向其中的一處水域,道:“這是牛尾灘,是處淺水灘,朝廷的樓船軍要入曆陽水域,必會行經這牛尾灘。水淺不容大舟,樓船吃水深,到了這處淺水灘,稍有不慎,便會翻船。況眼下還是枯水季,我也問過了兩岸的漁民,他們說等到春汛江水上漲,少說還得等一兩月。
“樓船軍不熟揚州時令,不知此地水深水淺,雖是來勢洶洶,但到了我們的地盤,也是個摸着石頭過河的瞎子。
“洛水之上有座浮橋,無戰事時,那座浮橋便是天子禦道;一旦有了戰事,那座浮橋又成了護衛雒陽、阻止敵軍渡過洛水的要塞屏障。隻是建造養護浮橋所耗銀錢太多,我們耗不起這個錢,也沒多少時間來搭浮橋,但隻要以木筏做橋堵了這處,也能讓朝廷的樓船擱在這淺水灘裡。”
聽言,章茆卻提出了質疑:“樓船進可攻,退可守,你這木筏橋比洛水上的那座浮橋差得遠了,攔不住樓船軍。”
“阿兄莫急,我還有後手!”章詠春将掌下輿圖往章茆跟前又移了一寸,食指指向了這處淺水灘上的一座形似牛首的山崖,笑道,“阿兄看這裡——此處也好設伏。這牛首崖下便是牛尾灘,我們事先在此處埋下弓箭手,趁朝廷的樓船行經此處時,我們便往他們船上投放火箭、山石,不怕船上的人不亂。他們船上的人一亂,自也穿不過我的木筏橋,我們的水軍再趁亂進攻,定能擊退朝廷的這支樓船軍。”
章茆久久注視着她,感慨了一句:“你屈居後宅之中,當真是屈才了!”又意味深長地道了句,“這回領兵前來滅我們這幫‘逆賊’的人,是你夫家的人。”
章詠春陡然一驚,緩緩垂下了眼簾。再擡眼時,她眼中已是一片清亮,低而堅定地道:“我雖是蕭家婦,卻是章家女,阿兄不必疑我。”
章茆卻緊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道:“我該信你麼?當年,與蕭期裡應外合剿滅蓮花峰賊匪時,你就騙過我一回了。你莫非也忘了,你其實是劉氏女。”
章詠春聽他拿這些陳年舊事和自己的身份來質問自己,心中一片寒涼,更覺委屈,不覺紅了眼眶,吸着鼻子道:“原來……阿兄始終未能原諒我,始終因我劉氏女的身份心懷芥蒂。”說着便要将才獻上的《牛渚矶山水輿圖》燒毀,卻被章茆眼疾手快地奪了過去。
“還請阿兄将這輿圖還給我。”因他的不信任,章詠春心中正堵着一團氣,待他也沒了好臉色,言語冷淡又疏離,“你既不信我,我這輿圖在你看來,應也滿是陷阱,你留着作甚?”
章茆一面小心翼翼将這輿圖卷起,一面張目去觑她臉色,見她氣得橫眉豎目的,不覺失笑:“我比你更熟知這牛渚矶的地形地勢,你繪的這輿圖有沒有陷阱,我一看便知。”看她仍是一副冷淡模樣,又無奈道,“我不過是試你一試,又不曾真的疑你,你倒還同我置起氣來了?”
章詠春仍覺委屈:“若不是疑我,阿兄何必要試探我?就因我曾騙了你一回,你便再不肯深信我了麼?虧我跋山涉水為你繪輿圖,為你獻策,原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言罷,伸手向他讨要輿圖,“将輿圖還我!”